杜陵的初戀,是從讀大學一年級時開始的。他的第一個戀人叫喬玉梅,是他的同班同學。那是一個生著一雙大眼睛,長睫毛,花眼皮,瓜子型臉龐,容貌能用俏麗二字形容的姑娘。這是一個性格特征比較復雜的女孩,時而熱情如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時而冷漠若霜,素以為要,六月生寒。對人,愛者欲其登天堂,恨者欲其墮地獄,冷熱不均。此外,自尊意識很強,任性、占有欲望熾烈。屬於那種進攻型的女孩。起初,杜陵在班級中心儀的姑娘並不是她,而是班上另一位叫艾芹芹的女孩。艾芹芹比杜陵大兩歲,個頭也不高,決不能用苗條二字來形容,她生著一張月亮般明媚的臉龐,性格也如月光般柔美,她的杏殼眼睛下那雙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永遠顯得寧靜致遠,淡泊而極少欲望,她的這種性格反映在於人交際時,不溫不火,平和隨常,溫柔內斂從不張揚。從入學的那天起,杜陵有些喜歡這位姑娘,有意無意使得想接近她,但艾芹芹卻對他從來也沒有顯示出超逾同學友誼的親近,這一點讓杜陵悵然若失,而她本身又是個性格內向,不大善於用語言表達自己內心真實情感的大男孩,加上出生的自卑,想一想父親常年蹲守著的飼養院,再想一想,一傢六口人住著的那盤大土炕,他便失去瞭主動去向女孩子們求愛的勇氣。除瞭我這個人之外,我能給她們什麼呢?什麼也不能。隻有貧窮和卑微的社會地位,而這一切大概沒有哪個姑娘願意心甘情願地接受。算瞭吧,還是等畢業後,找份工作,踏踏實實工作幾年,再作其他考慮吧。或許找一個傢庭條件和自己差不多,又沒什麼高攀念想的普通姑娘結婚算瞭。有瞭這種自卑感,杜陵便把對艾芹芹的那份單思牢牢鎖在心底。
而正在這時,喬玉梅卻主動向他發起瞭愛情攻勢。一天,下課後,在學校的操場旁邊,喬玉梅與杜陵主動打起瞭話:“哎,杜陵,我們同學都四個多月瞭,你怎麼從來不跟我說話,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讓你討厭?”
“怎麼會呢?你很好,我一點都不討厭你。”杜陵實話實說。
“那你為什麼從來不主動和我說話?”喬玉梅笑得十分的燦爛。
“主要是——”杜陵有點臉紅,不知如何去回答喬玉梅的提問,局促瞭一會兒才想出一個比較準確的答案,“也許是你的光芒太耀眼瞭吧,像天上的太陽,而我隻是一塊碎玻璃,在你的耀眼的光芒下會黯然失色,所以不敢接觸,免得自取其辱,”
“杜陵,我真沒發現,你和會說話,你很會討女孩子喜歡。”喬玉梅笑得更加燦爛,如九月裡的陽光。
“不,我一點也不會說話,我隻是用真心贊美美麗的東西。”杜陵更加局促不安。
“我是東西嗎?有你這樣贊美女孩,把人稱作東西的嗎?”喬玉梅收斂住瞭笑容。
“別——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過我是不善言語表達的,你千萬別生氣。”
杜陵惶惶不安地說。
“我怎麼會生氣呢——”喬玉梅咯咯地笑起來,那聲音像和煦春風中的風鈴聲一樣動人。她又說,“我其實有點喜歡你,真的,你很帥,學習也很用功,很勤奮,而且不會花言巧語的奉承人,尤其是在和女孩子說話時,很靦腆,像個大男孩兒。你能告訴我,你的傢在什麼地方嗎?”
“山陽縣的農村。”杜陵說。
“太好瞭,真巧,我的傢也在山陽市,我們是老鄉呢!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遠在千裡之外,有個同學是老鄉,真感到親切。”喬玉梅說。
“但是,我們之間是不能稱為老鄉的,因為你在市裡,你的父親是公安局的處長,而我隻是一個鄉村漢子,一個右派的兒子,一個鄉村飼養員的後代。我們之間是有距離的,隻能稱同籍”杜陵平靜地說。
“ 怎麼?你瞭解我的情況 ?”喬玉梅有些驚異地問。
“不是我瞭解的,是由喜歡你的同學告訴我的。”杜陵說。
“是誰告訴你的?”喬玉梅問。
“你應該知道,就是我們的班長,我們山陽市副市長的兒子,他很喜歡你。”
“噢,是他,可是我不喜歡他。”喬玉梅淡然地道,又說,“杜陵,不是我批評你,你的思想觀念太保守、陳舊瞭,這是什麼年代瞭,還有等級、門第觀念,沒聽說過嗎?出身不由己,道路自選擇,我根本不在乎什麼飼養員還是處長,我在乎的隻是他本人。我喜歡你,想和你交朋友。可以嗎?”喬玉梅說。
而正是喬玉梅的這句話深深地打動瞭杜陵的心扉,難得一位高官的千金,能全然不在乎他的作飼養員的父親卑微的社會地位,並且絲毫沒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主動提出要和自己交朋友,這是一份難得的情,卻之不恭。
此後,杜陵和喬玉梅交起瞭朋友,但那個時代的男女交朋友並不像現在,見第一次面就可以接吻,認識兩天就可以上床。杜陵和喬玉梅交往瞭兩個多月,約會時連拉手的舉動都不曾有過,他們保持的一份是純真。但兩個多月的交往中,杜陵也看出瞭在他和喬玉梅之間的一些實際中的不平等,比如,約會,喬玉梅可以遲到,但杜陵卻必須分秒不差的赴約,遲到一分鐘,喬玉梅就會脾氣大發。當然這種時候隻有一次,那次在赴約的道上恰巧碰見瞭老師,,打招呼,多說瞭兩句話,遲到瞭一分鐘。但,喬玉梅姍姍來遲卻是常事。再比如,在論及一些事物,各自談論自己的觀點時,喬玉梅沒可以毫無顧忌地反駁杜陵,但杜陵如果稍稍持有不同意見時,喬玉梅就會紅顏一怒。但這一切杜陵都能忍讓,他聽父親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那除非是神,既然你要愛一個人,你就要愛他的全部,包括它的缺點。接受一個人你不能像到市場上買肉那樣,挑肥揀瘦,分割開來買賣。父親對母親就是這樣的。所以,杜陵對付喬玉梅的大小小姐脾氣,隻是寬厚地一笑瞭之。他深知喬玉梅不是看不起他,故意給他難堪,而是一種秉性,或者是傢庭的優越地位、環境養成的一種習慣。他覺得自己這不是怕她,奉迎或巴結她,而是真心喜歡她,看一個人要看大節,略小節,多想他的優點,少挑他的缺點,人的本性不壞就行。人傢一個處長的千金,不嫌棄咱卑微的出生,並且主動和自己交朋友,這不就是對咱們最大的看得起嗎?因此,喬玉梅和杜陵的相處很愉快,感情發展的也很快。放暑假的時候,喬玉梅就提出一塊回傢,順便讓父母見一見父母。對喬玉梅的這個提議,杜陵開初很擔心,怕遭到喬玉梅父母的否決,主要是擔心喬玉梅的父母會看不起自己傢庭的低微地位。但喬玉梅隻用兩句話就減除瞭他的憂慮:“嗨,瞎擔心,我父親小的時候也是個放牛的,因為地主的兒子看不起他,老欺負他,一怒之下,打瞎瞭人傢地主少爺的一隻眼睛,怕被抓進監獄,就跑瞭出去,參加瞭革命,才有瞭今天的地位,他過去本身就是一個放牛娃,能嫌棄飼養員?”
“可是我父親還右派,”杜陵仍然有些猶豫。
“我父親也差點被打成右派,他是老革命,要不是為瞭那事兒,恐怕現在市長也早當上瞭,還能委屈在那個處長的位子上?”喬玉梅說。
那次,杜陵隨喬玉梅一塊回到瞭山陽市,並且探訪瞭喬玉梅的父母親。果如喬玉梅所言,她的父親不但對杜陵露出沒有半點小看,或者鄙夷的神色,相反很是看好杜陵,認為女兒的眼力不錯。倒是喬玉梅的母親,對他女兒的這個男朋友不以為然,認為嫁給一個莊稼漢的兒子做媳婦,也太辱沒瞭自己的門庭。結果是話剛一出口,就遭到丈夫一頓訓斥:“操,你這反動階級的思想永遠也改不瞭,當初我要是不在你那個資本傢老子所在的縣當縣長,你恐怕連我也看不起,我過去就是個莊稼漢,你咋嫁給我?看人要看本質,看發展,我看那後生不錯,實實在在,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等怎麼樣,就把自己傢的底細下清清楚楚交待給梅梅,就憑這一點我就相中瞭。至於他老子右派的事,更是扯淡,操,我還差點被打成右派,要不,老子一個老紅軍,當這破*處長?”
喬玉梅的父親差點被打成右派的原因就在他的出口太粗,而且愛帶那個‘操’字作口頭禪。其實他的那個‘操’就相當於現代,連女孩子說話都帶的那個‘考’字並沒有真正想操誰的意思,但他卻因為那個‘操’字差點給自己擔來瞭災難。反右那會兒,喬玉梅的父親出於對領袖的熱愛,在贊揚領袖時說:“毛主席,操,真偉大。”有人就認為他想操毛主席。其實這怎麼可能呢?一則他跟隨毛主席的隊伍出生入死幾十年,對毛主席很有感情,二則,毛主席是男的,他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呢?但是有些人就要往歪瞭理解,其實是他們在糟蹋毛主席,但卻打著捍衛毛主席的旗號,你有什麼辦法?幸虧上面的人有點覺悟,覺得一個跟隨毛主席南征北戰多少年的紅軍戰士怎麼可能有那種想法呢?一定是出語不慎。但對偉大領袖出言不遜是要追究一定責任的,就撤掉瞭他地委副書記的職務,至於右派的帽子就免瞭。
當喬玉梅在暑假歸來,回傢的路上,把父親的對杜陵的評價學舌給杜陵時,杜陵眼裡轉動著淚花。盡管後來杜陵沒有成為那位老紅軍的女婿,但他對老人那份敬意卻保持至今。
杜陵和喬玉梅從山陽市返回學校不久,杜陵意外地收到瞭他的同學艾芹芹給他的一封長達十頁信紙的信,信裡傾訴瞭她對杜陵的愛慕與相思,字字真情,句句懇切,情意綿綿。這封信如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瞭杜陵的心上,從本心艾芹芹是他最心儀的一個女孩,杜陵對她的感覺就如《詩經,關雎》的那種描述和相思,‘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但是依照愛情排他性和‘先位權’誰先占,誰優先的規則,他已經無權再接受艾芹芹的這份愛。因為他已經吻過過瞭喬玉梅的嘴唇,盡管隻是輕輕的一吻,但那就是一份承諾,一份責任,更何況喬玉梅的父親對他是那樣的看中,那樣的賞識。他不能辜負老人那份厚望。盡管就在那時,杜陵就隱約地感覺到也許喬玉梅並不適合他,她是那樣的高傲、任性、自以為是,心底容不下半點委屈,人活一世怎能沒有委屈呢?人活一生怎能事事正確呢?你總是讓別人附庸你,依順你,服從你,別人是你的奴仆嗎?你是女皇嗎?即使你是皇帝的女兒,也還有農民起義造反,不聽你的時候,何況你還不是什麼皇帝。雖然,就在那時,杜陵就對喬玉梅有所不滿,但他是那種遇事盡量多想別人的優點、長處和好處的人,而盡量不去想別人的壞處。而且他的性格不適合做農民起義的領袖。所以他沒想過背叛喬玉梅,雖然他已經預感到喬玉梅總有一天要背叛他。
杜陵給艾芹芹委婉地回復瞭一封信,拒絕瞭艾芹芹對他的那份情意。那些日子,他不敢看艾芹芹那雙有些悲涼、淒楚之色的眼睛,他覺得是他對艾芹芹犯下瞭大罪,傷害瞭一個美麗的女孩的一顆美麗的心。
就在那年放寒假的時候,杜陵再次與喬玉梅雙雙一起回到瞭山陽市,杜陵買好瞭第二天回他傢鄉的那座小縣城的車票後,又登記瞭旅社。然後抽出空來去喬玉梅傢。
喬玉梅對杜陵說,傢裡隻剩瞭她一個人,父親到省裡開會去瞭,媽媽趕上瞭外婆去世,趕回南方奔喪去瞭,走瞭又一個星期瞭,兩個哥哥都結瞭婚,搬出去住瞭,好不容易放假回傢,卻趕上瞭傢人一個也不在傢,她好孤單。當時杜陵並沒有領會喬玉梅為什麼要對她說這番話,以為隻是隨便聊聊。在喬玉梅傢幫助喬玉梅做好飯吃過之後,他想回旅社休息,喬玉梅就說:“你也太狠心瞭,你就能忍心丟下我一個人不管——”
“那怎麼辦,我總不能留下來陪你吧?”杜陵很是為難地說。
“有什麼不能的?我傢又大又寬敞,難道住不下你嗎?非要回那個又黑又臟的破旅店去住,陪我一夜你能死掉嗎?我要你留下來陪我。”喬玉梅不高興地道。她大概覺得杜陵太不解風情瞭,這種要求竟然逼著一個女孩子自己提出來,太有傷女孩子的自尊瞭。
“好,好,我陪你就是瞭,我的錯,這還不行嗎?”杜陵趕忙陪不是。
那個夜晚,拉就留在瞭喬玉梅傢裡過夜,杜陵一直陪喬玉梅聊天聊到十一點鐘,杜陵提出要到另一間屋裡去睡覺瞭,喬玉梅也並沒有阻攔,可是,他剛剛睡下不一會兒,還沒有入睡,喬玉梅推開他住宿的房間站在瞭他的床前:“冷死我瞭,你是傻子嗎?木頭人麼?還不趕快請我進你被窩裡暖暖。”
杜陵趕忙把喬玉梅讓進瞭被子裡,他感覺喬玉梅的身體冰涼,身體在戰栗著,就主動把她擁住,用自己的體溫暖她,但他絲毫沒有欲望,隻是憐惜地說:“梅梅,你也太任性瞭,是不是在外面站瞭有一會兒瞭?多冷啊!”
“我就是要你為我暖身體,你這個木頭人,抱緊我。”喬玉梅說著緊緊擁住瞭杜陵。
喬玉梅的身體漸漸溫熱起來。她說:“你親親我——,不,我要你親我的嘴,熱烈點,再熱烈點,抱緊我——再抱緊點——我想你,我要你脫我的衣服——”
“梅梅,這不行——這不好——我們還沒有畢業——我們還不能結婚,會懷孕的,我不能害你——真的,也許你會後悔的。”杜陵堅持著。他不想損壞他們之間那份純真、純美的愛情,他認為愛情應該是高尚的、純潔的。那一刻,在他的意念裡沒有半點生理上的原始欲望。他甚至再想,我沒有權力破壞梅梅的純真,那樣是不負責任的。萬一有一天,她不愛他瞭,那該怎麼辦,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一個失去貞操,被其他男人占有過的女人,那時候,我不是害瞭她麼,他的父親是那樣的信賴我,看重我,我怎麼能做出對梅梅不負責任的事來呢?不,我不能。
“懷孕瞭我去打胎。我要你要瞭我。我愛你——”喬玉梅用急迫的語氣道。
“梅梅,不能啊,等我們結婚的那天,我一定。”杜陵說。盡管他還不大懂得男女之事的具體運作,但這種事向來是無師自通的,他想,他會有學會的那天,他不笨,不傻。
“你不是個男人——”喬玉梅猛然推開瞭他,跳下瞭地。
“梅梅,你聽我說——”杜陵還想解釋什麼,但喬玉梅已沖出瞭房間。
第二天,杜陵向喬玉梅道別時,看到喬玉梅的眼睛有些紅腫,像是哭過的樣子。她的臉冷若冰霜:“杜陵,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結束瞭,你不愛我,我也決不會勉強你,你走吧——”
“梅梅,我是愛你的,我都是為你好啊,你怎麼就不理解我呢。”杜陵惶惶然。
“別說什麼瞭,你走吧。”喬玉梅再次下瞭逐客令。
“等寒假結束返校時,我再來找你。”杜陵以為喬玉梅不過是一時的激憤之言。她生氣的時候太多瞭,不必認真計較,等她的氣消瞭就會什麼時也沒有的,杜陵想。
“不必瞭,我自個兒知道學校的路怎麼走,不用你再費心瞭。”喬玉梅冷冷地道。
寒假結束後,杜陵還是堅持來月喬玉梅一塊返校,但喬玉梅一走瞭。
再次在學校與喬玉梅相見時,她對待杜陵如同陌路人。問話都不願搭理。杜陵為此生瞭幾天病,心裡委屈得慌。他想,喬玉梅也不是小孩子瞭,她怎麼連自己對她的好壞都分辨不出來呢?為什麼喬玉梅會說自己不愛他呢?莫非愛就必須要發生那種肉體關系?照著這麼理解,那麼柏拉圖式,或是旦丁式的精神之愛就不算是愛,而隻有母豬對公豬的行為才算是愛?不可思議。照杜陵意識裡對愛的模糊理解應該是,愛是理解、尊重、呵護,心儀、神交、責任、義務、也包括肉體的親昵和交合的多位復合體,而不僅僅是在快樂原則指導下的*,如果僅僅是那種勾當,蒼蠅也會,那麼蒼蠅也可以向全世界宣佈,:“我們也懂得愛情,我們也會談情說愛的。”但是,喬玉梅沒有給他時間和機會去詮釋他的這種愛情觀,他隻能是自個兒對自個兒演講瞭。但是,這次愛情的挫敗並沒有給杜陵的心靈帶來多大的傷害,因為他對自己和喬玉梅的這場戀愛從心裡就沒抱多大期望值,也沒有那種動心動魄的感覺,再某種意義上講,這隻是一次愛情演習,演習到此結束。但盡管如此,那些日子情緒有些低落是真的。這種情緒上的低落讓一個女孩子看在眼裡,那個女孩子就是艾芹芹。一天,艾芹芹專門約見瞭杜陵,杜陵聽到艾芹芹約他,一陣心跳,以為愛情的女神將要再次惠顧他瞭,但那隻是一場空歡喜。
“杜陵,你最近怎麼瞭?萎靡不振的。”見面之後,艾芹芹就問。
“沒什麼。”杜陵掩飾道。
“還沒什麼呢,頭都耷拉瞭下來,你別瞞我瞭,你和喬玉梅吹瞭吧?”
“嗯——”杜陵點點頭。
“其實吹瞭也沒什麼,或許這是件好事,你和她本來就不合適,我預感到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就不會長久,她那個人,怎麼說呢,人不壞,但就是太自我,喜怒無常,能受得瞭的人沒幾個,要是別人的事,我不會去管,偏偏是你——唉,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心的,你怎麼就不能等我些日子呢——”艾芹芹既安慰杜陵,又不無抱怨地說。
“那麼現在你——”杜陵滿懷希望地望著艾芹芹道。
“現在已經晚瞭——在沒有給你寫那封信前,咱們班的吳偉忠就一直追我,但我心裡一直喜歡的是你,沒有答應他,想等你來追我,誰想你那樣被動,我看喬玉梅突然和你關系走得那樣近,這才急瞭,豁出臉來給你寫信,誰想你已經答應瞭喬玉梅。你好讓我失望啊,我難過瞭好一陣子,心裡真有點抱怨你,但又想一想,你也沒答應我什麼,我也沒有應諾過你什麼,隻不過都是在心裡暗戀,暗戀的事,誰能猜得中,人心最難猜。所以也就再不抱怨什麼,你在我心裡淡瞭,可吳偉忠還一直拼命追我,難得他有這份真情,我就答應瞭他。”艾芹芹向杜陵解釋道。
“哦,是這樣的。”杜陵心裡好一陣失望,但極力掩飾道:“吳偉忠那人不錯,我祝你們幸福。”
“什麼幸福不幸福的,就那樣吧。雖然吳偉忠這人不錯,但論我的本心,最喜歡的人還是你,但誰讓命運陰差陽錯呢,我既然答應瞭人傢吳偉忠,就得遵守承諾。”艾芹芹嘆瞭口氣又道,“我約你出來,是怕你想不開,鉆牛角尖,把心事憋在肚裡憋出病來,你就是屬那種愛鉆牛角尖,遇事太認真的人,我勸你把這事看得淡一點,沒什麼的,天涯何處無芳草,更何況你是一個很討女孩子喜歡的人,文靜,內秀,誠實,忠誠又在學業上用功,真的,喬玉梅放棄你,是她的損失,而不是你的失敗,但是,你以後再談戀愛時要主動一些,心裡想好瞭,就大膽說出來,再不要悶在心裡讓人猜,你不說誰能知道,人傢女孩子還能追上你問,你愛我嗎?你主動去追求,你說瞭,即使是說錯瞭,誰也不會割你的舌頭,你怕什麼?,聽到沒有?我們兩今世沒有緣分,就等來世吧,我真想讓你現在抱抱我,親我一下,但還是算瞭吧,別讓吳偉忠認為我不忠誠。”艾芹芹動情地說。
艾芹芹的一番話讓杜陵心裡十分感動,他為與這樣一個對他一往情深,又善解人意的女孩的失之交臂而深深的遺憾。但生活本生就是由遺憾鑄成的,你的遺憾是別人的完滿,你的完滿,又是另一個人的缺失。杜陵尊重艾芹芹的選擇,也尊重愛情的‘先位原則’。那時候的人們在愛情問題上還是比較講究遊戲規則的,不像現代的人,不要說是沒結婚,就是結瞭婚,也要想方設法把你從那個位子上拉起來,或是攆走。他才不管什麼規則不規則的,隻要他愛瞭,想得到瞭,就可以大喊一聲‘我愛他’然後就去不管不顧地愛,好像她們的愛是耶和華、釋迦牟尼、穆罕默德三位一體聯合頒發給他們的‘準愛證’似的。
大學畢業後,艾芹芹嫁給瞭吳偉忠,他們分配到外地工作瞭,日子過的還算和睦,。艾芹芹還時不時地給杜陵來封信。有時候兩口子吵架瞭,心情苦悶瞭,也在信中與杜陵傾訴。杜陵就回復一封信勸一下。兩人的這種友誼一直保持到現在。這一切,杜陵從來也沒有瞞過周敏,每一次,杜陵主動說:“艾芹芹又給我來信瞭,你要不要看看?”
周敏則說:“傻孩子,你把我當成什麼瞭,我是那種占有欲極強,想打探別人的隱私的悍婦麼?我永遠尊重你的感情和你自己的選擇。”
杜陵從心底感激艾芹芹的一個原因還在與艾芹芹教會瞭他在尋找到自己心儀之人後,就要大膽、主動、勇敢地去追求,去表露心聲。他對周敏的追求可謂艾芹芹愛情教學的一次實踐課,他成功瞭。當然應該感謝這位老師。
喬玉梅大學畢業後嫁給瞭一位軍官。在周敏結婚的第二年,杜陵聽到一個不幸的消息,說喬玉梅去世瞭,死於難產。杜陵當場就掉下瞭眼淚,那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就這樣香消玉殞瞭,太可惜瞭。這件事給杜陵的刺激很大,由喬玉梅的死因而認為,女人生小孩是一件極危險的事,天下的母親,都是在冒著死的危險為新的生命的誕生鋪平道路,世上的母親都是偉大的,值得尊重的。他之所以後來不主張周敏再生孩子,一方面是怕有瞭自己的孩子,淡漠瞭對顰兒的愛,另一方面,也和喬玉梅的死因有關。他懼怕周敏懷孕、生產而遭到不幸,離開自己,哪怕這種可能性的概率隻有萬分之一,他也不讓周敏去冒這個險。婚後的第三年,周敏故意瞞住杜陵不采取避孕措施,懷瞭孕,小孩在周敏腹中已經兩個多月瞭,被杜陵發現,說死說活的纏住周敏作瞭引產手術。此後,周敏就放棄瞭再為杜陵生一個孩子的念頭。
在追憶敘說完這段往事後,時間已經進入瞭後半夜,杜陵對顰兒說:“顰兒,時間不早瞭,睡吧,明天你還要工作呢。”
“老杜,謝謝你能像對待朋友那樣,和我談起你的往事,這恐怕是隻有媽媽才能享受到的一份殊榮,今天你讓顰兒也享受到瞭,我心裡真高興。我也真有些困,想睡瞭,但你要抱住我,我要你像小的時候,你摟我在懷裡入睡那樣,貼住你的胸口睡。”顰兒說。
杜陵把顰兒摟在懷裡,讓顰兒緊貼住他的胸膛。顰兒依偎著他,像一個嬰兒貼在瞭母親的懷抱,閉上眼睛,很快進入瞭睡眠。
杜陵摟住顰兒,他也想睡,卻久久不能入眠。他心裡想著顰兒離傢之後的這段經歷,對這孩子該怎麼辦呢,她太依戀他瞭,心裡已經裝不下別人。硬要她嫁給一個她不愛,不喜歡的男人,對顰兒是不公平的,是痛苦的。馬克思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可是她愛戀的人又偏偏是自己,他和他相愛似乎也是不道德的。這真是進退維谷,該怎麼辦呢?倫理,道德,倫理、道德,自己也愛她,但卻是違背倫理道德的。怎麼說,他也是她的繼父,這是鐵的,怎麼也抹殺不掉的事實——自己該怎麼辦?杜陵向自己不斷地發問著。他忽然想起瞭發生在自己傢鄉的那個,對他一生的倫理觀產生過極大影響的父女亂倫的故事,那個被丈夫私設劓刑殘害的婦女,如果說,那對父女是不道德的,那麼,更不道德,更殘忍,跟可惡、可恨的卻是那位私設劓刑的壞丈夫,他更不算人,但那時卻沒人去追究他的法律責任,人們甚至對他懷有同情之心,贊賞之意,這是個什麼邏輯啊?簡直荒唐透頂!
在杜陵決定撰寫那部心理學著作時,為瞭在性倫理心裡發面收集一些論據,他特意回到傢鄉采訪瞭他的那位鄰居,那個被丈夫實施瞭劓刑的阿婆。那位阿婆的慘痛不幸的經歷,至今讓杜陵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掉淚,但在他的傢鄉,卻沒人同情她,憐憫她,人啊,人,你們就做得那麼高尚,你們就是那樣的清白,你們就是那樣的一貫正確?未必。你們隻管你們的吐沫星子橫飛亂濺,你們隻管用你們嘗品過人間美味卻很少或不願意品嘗人間痛苦的口條胡伸亂縮,呈口舌之快,但你們卻不管不顧別人的痛苦與辛酸。深入那位阿婆的內心世界,杜陵驀然發現,,那位老阿婆也許是做瞭常人不該做的事,但她的心靈是純樸的,厚重的,甚至能用高潔二字來形容,她的心靈世界比那些不負責任地亂噴‘小數點’的人們的幹凈一千倍,甚至於萬倍。但這種話杜陵是不敢在公開場合論說的,他怕‘小數點’也向他飛來。
杜陵是五年前采訪那位阿婆的,阿婆如泣如訴的辛酸訴說,讓杜陵至今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