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影》

第六章 一霎风流是他还是我 几宵恩爱看看我是谁
小說作者:不詳 · 章節字數: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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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猿啼處處,千嶺鬱茫茫;刻影花情亂,含悲曲意長。借風窺繡榻,扶夢出紗窗;畢竟多情物,催人速斷腸。

    這是月夜懷人之詩,把來做個引子,見得女子若獨處閨中,不是蠢物,定生出許多妄想來。

    話說山西地方,生出來的女子,都是水噴桃花一般,顏色最好,資性也聰明。大同宣府一路,更覺美貌的多。故此正德皇帝,在那裡帶瞭兩個妃子回朝,十分寵愛。這大同關,有個當兵的好漢,姓鄭,兒子才十九歲,娶瞭刁傢女兒過門,想是周堂犯瞭惡煞,姓鄭的三日就歿瞭。傢裡原開大飯店,死後依舊開著,房子又大,人手又多,他婆子隻得三十七八歲,自己掌櫃,甜言美語,極會待客,人來的越多瞭,生意越盛瞭。人人都稱為鄭寡婦傢。隻是他媳婦刁女,才得十八歲,美貌異常,又能識字,婆道他年紀不多,不許他出頭露面,每日隻躲在房裡,見那些來來往往老的小的,蠢的俏的,一起進,一起出,未免有些動心。又因丈夫不中他意,常常嘆想:“天爺嗄!怎得另配個風流的丈夫,就減瞭咱些壽算也罷瞭上!”

    巧湊這三拙與憨道人,扮做西商。雇瞭兩個頭口,把銀子買搭斂盛瞭,兩個騎在上面走,將到大同。掌鞭問道:“二位爺,若買貨想有行傢,不投行傢,在鄭寡婦店裡往下,從容再問好行傢也妙。鄭店茶飯好,人又和氣。”三拙道:“就到他店裡下瞭也不妨。”一逕到鄭傢來,隻見櫃桌裡面,一個風發雲鬢,妖妖嬈嬈,約有三十多歲的婦人。頭上帶些孝,站在櫃裡,收一位客人銀子。掌鞭的道:“鄭奶奶,兩位買貨的爺來瞭。”婦人笑臉問道:“兩位爺買什麼貨?咱就知小行經幾時瞭。”三拙道:“要買絨褐膻貨。”婦人道:“這裡不是出處,亦是聚處,但要多住幾天理!自然是大客商瞭,銀兩關系,外面客房裡不穩便。”就把收的銀子,打櫃眼裡丟下去,走將出來道:“兩位爺來,咱領你進去。”三拙吩咐道:“店傢同看好瞭行李。”兩人跟瞭婦人進去。直到第三進,房子越高大瞭。外面三間,此處卻是雙間,婦人掀簾子進去。道:“來!進來!”三拙道人入得門來,看這間房,有兩間大,四間深。靠裡一個大炕,比北京的有四個大。炕邊坐著個年小女子,約莫不上二十歲。婦人道:“這是怕媳婦子,咱這裡都是磕頭,怕爺回禮,故此不敢勞動,連咱也不曾見禮哩。”三拙道:“咱們也不敢行大禮瞭,照南方隻作揖罷!”先替婦人都作瞭個揖。走近炕一步,都與刁女作下揖去。那女子把身扭轉瞭,含笑也福瞭一福,秋波一溜,把三拙的癡魂,已提瞭去瞭。婦人吩咐,取瞭行李進來,兩位爺外房坐下,好拿迎風酒來吃。三拙又找瞭掌鞭的銀子,打發去瞭。低低對道人道:“小婦人著實有情,隻有他婆礙眼,師兄若弄得他婆上手,咱就好下手瞭。”道人道:“不打緊,看咱手段。”

    日落銜山,迎風酒和那晚飯都吃瞭,兩個又不敢進房,坐著呆等。半更時分,婦人料理外事完瞭,才走進來道:“兩位爺等久瞭。想兩位爺是初次到逞關上來的麼?”三拙道:“是頭一次。”婦人道:“怪道爺不知咱這裡鄉風,咱這裡冷得早,九月就穿綿襖。不消說瞭,立瞭冬,十月天氣,每傢都在大炕上,燒熱瞭睡。一傢親丁都在上面,各自打鋪,就是親戚來,也是如此。咱開飯店接客的,常來的熱客,也就留在炕上打鋪,隻是吹烏瞭燈,各自安穩,不許瞧,不許笑,瞧瞭笑瞭,半夜也爭鬧起來,兩位爺是絨褐大客人,銀兩關系,殘冬臘月,不敢不留在內房歇,請進去,就是媳婦子在裡面,咱這裡不遲忌的。”道人道:“你當傢的,為何不見?”婦人道:“先夫正月裡亡過瞭,小兒頂替瞭他爹的名,是關上總督標下的兵,每季輪一個月,出關守汛地去瞭。再有十日就回來。”

    兩個進房打鋪,婆媳右邊一帶,兩個左邊一帶,右邊壁上掛一盞明晃晃的油燈。道人走近婦人身畔,低低說瞭兩三句,婦人笑瞭會兒道:“咱已守瞭大半年寡瞭呢!”三拙暗裡道:“妙!想是允瞭。”大傢去睡,不知幾時,道人已扒過去,和婦人成交瞭。三拙側身聽瞭一會,聽見婦人像個陰水漬漬的響,口裡就親爹親哥,亂叫起來。三拙大著膽,去摸那刁女,那知刁女已坐起來,正待扒過來瞭。不消打話,槍棒交加,也叫起親哥哥來。那婦人猛然聽見,叫一聲:“媳婦子,如今咱也不要說你,你也不要說咱瞭。”有個歌兒為證:

    俏冤傢,你兩個,也是前緣前世,有緣法;千裡來,做瞭露水夫妻。昨夜裡,那知道今宵歡會;一個似雞啄食,一個似柳穿魚。莫道是萍水相逢,也須相交,相交直到底。

    次早起來,婆看瞭媳也笑,媳看瞭婆也笑。那兩人都微微的笑,從此酒飯比眾人不同瞭。三拙對道人道:“煙花雖好,不是久戀之鄉,須買瞭貨物,南方尋快活去。莫被這兩個婦女羈絆住瞭。”尋瞭絨行膻行,又尋瞭慣走南路的客夥,問瞭買價,那邊賣價,和那水旱的路數,不消五六日,因是足色現銀,買瞭四百兩的貨瞭,隻為客夥教他,若買得忒多瞭,這裡價要長,那裡價要落,脫手遲瞭,賒瞭去,又難討。故此隻買得這些,隔夜與主傢說瞭。

    次日小車來就行,婦人刁女,都不肯放他們。婦人要換轉來,兩個女人各試一試新。道人來扯三拙,三拙被刁女摟住瞭,不肯放。道人隻得自去,做送別的筵席,弄瞭一更。婦人覺道不是三拙。問道:“還是你,不是他?”道人笑道:“不是他,還是咱。他那裡攘得熱鬧,沒工夫來。”兩男兩女,次早沒奈何,隻得要別。刁女扯住三拙道:“冤傢你說明年來,若明年不來,咒也咒死瞭你,咱若害相思死瞭,做鬼也來找你。”一向快活,不曾問姓,這日婆媳問瞭姓好記帳。道人說:“姓張,號不愁。”三拙說:“姓李,號三拙。”正說著,裝貨的人車到瞭,兩人把貨捆縛已好,裝在車上,自己各執短棍,跟著車走,婦人刁女含著眼淚,送他們動身。三拙把飯錢出店錢,一一明白,謝瞭一聲就行。刁女也不顧走使人們恥笑,竟大哭進房去瞭。正是:

    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人貨到瞭黃河岸口,雇船前去,別人要走,半月二十日,才到黃傢營。偏他們順風順水,七八天就到瞭清河縣。風大歇船吃飯,斜對岸就是奶奶廟。到黃傢營還有五裡,憨道人忽要上岸大解,解瞭下來,那舡的跳板,被風大拖落水裡,他恃自己輕便,往上一跳,撲通一聲,落在河裡,水順風順,不知飄到那裡去瞭。後稍喊起來道:“客人落瞭水瞭!”三拙跑到船頭上亂叫撈人。船傢道:“這般風水,隻怕去瞭五十裡瞭。”三拙哭瞭一場,沒奈何買瞭一口棺木,把他生時衣帽衣冠斂瞭,教水手沿河掘瞭塊土,埋在那裡瞭。做瞭羹飯,又哭瞭一場。

    次日就到黃傢營,喚瞭隻劃船,揚州又換瞭隻江船,把貨盤到南京,找瞭書鋪廊,一偵絨褐行。其時正是臘月二十七八,人傢過年的,絨褐俱已買瞭,直到正月初十邊,方才走動。賣瞭兩三個月,隻賣得四分之一,三拙打聽蘇川是聚處,打帳要捆瞭貨,雇船載去,又想南京舊院裡,聽說名妓甚多,何不去快活一番。帶瞭兩個幫閑的,對瞭十兩初會的禮,揀中瞭舊院後門卞賽,就定下瞭。

    此時正是崇禎末年,院裡正有體面,十兩初會,就做戲請他。一連住瞭五夜,三拙嫌卞賽不會浪,爹爹哥哥,一句也不叫。後又送瞭十兩,隻說往蘇州去,就告別瞭。討完瞭些欠帳,五月端午過瞭,竟到下路來,投瞭閶門,一個山陜行裡。此時炎天,每日不發市,偶然過客,或他州府縣人買,隻買雜用。七月半後,真的才走動瞭,山陜鄉裡遊山,常常搭他一分。偶往觀音山去。轎子到范傢墳走走,三拙看在眼裡,打聽得七八十間好房屋,隻一墳丁看守,心裡要謀他幾十間做瞭靜室,仍舊做和尚,就好創業瞭。臘月裡因後面絨褐到得少,又得價,又好賣,把貨賣瞭一個光。剩得些膻包膻單,正月也都賣完瞭。其時已是順治初年,他不說原是和尚,隻說世界換瞭,如此出瞭傢做個世外之人。打聽范鄉宦,去世已久,范夫人的兄弟是秀才,他備瞭二十兩禮,拜送瞭秀才,隻說租他墳上二十餘間,做個靜室,朝夕焚修。范夫人隻道有道德的僧,如何不允。他自己手段高強,況一個和尚,搬在荒山,誰知他有許多銀子,漸漸收瞭兩三個徒弟,雇瞭兩三個香火,請瞭幾尊佛菩薩,成個規模瞭。范傢族人,住在山裡的,他送些好東西結識他。鄉裡窮人,他一兩二兩借瞭周濟他。說起利息,隻道但憑。後來五兩十兩,都肯借瞭,那一個不歡喜他。住瞭二三年,那花山附近地方,若老小小婦人,除瞭不往來,不借貸的,也不知淫媾瞭多少,徒弟也越多瞭。

    一日聞得個大鄉宦莊上,雇瞭佃戶,各奏糧米,趁世界漸次太平,做賽會的神戲,高搭著戲臺,在上做戲,三拙帶瞭個徒弟到臺下看戲。他隻為看婦人,戲是借景。立在戲臺左偏,半本才完,隻見放下個軟梯來,一個標致旦,從上而下,失腳一跌,正跌在三拙懷裡。三拙雙手抱住,那旦回頭,卻是個和尚,道:“多謝!多謝!幾乎跌下去,頭也跌破瞭。”你道那旦是誰?原來就是王子嘉,他翰林主人,為清朝要他剃頭,尋瞭自盡。一班戲樹倒猢猻散瞭。王子嘉又在第一班戲裡,依舊做瞭小旦,這日正是這班上臺,王子嘉要留他在戲房吃酒,三拙道:“我住在山裡,要回去瞭。”王子嘉問瞭他號與住處,三拙也問瞭號與住處,道:“就來奉拜。”拱拱手去瞭。一路想道:這樣風流人兒,和他有瞭事,不輸似婦人哩!“

    第三日拿瞭上好黃熟香一筋,徽州川扇二把,問到王子嘉傢來。王子嘉相見瞭,留他吃飯,問:”師父是禪教,是付應?“三拙道:”也不禪教,也不付應。小弟原是少林寺出身,拳棒精熟,又能采戰,和婦人弄一夜不泄。“王子嘉吩咐裡面,師父用葷的,又問道:”師父一夜不泄,可教得人的麼?“三拙道:”那一件教不得,兄要學不打緊。“王子嘉道:”不瞞你說,前夜一個好弄的女人,被他纏住瞭,我去瞭五六次,次日幾乎病起來。“三拙道:”我做你個替身,弄他一弄,我自然謝你。“王子嘉道:”後日戲是小戶人傢,我可推病不去,約瞭那女人。後晚瞭你來,我同你去。“吃瞭飯別瞭。

    第三日,三拙又拿綾機細一疋,送與王子嘉,推瞭半晌才收瞭。直坐到晚,吃瞭晚酒,半更天,才同去。原來這傢開行的,傢主姓高,到邵伯買米去瞭,人傢富,房子大,管門的與丫鬟,都是女人,一路已吩咐定的。子嘉來過一次,他也不管一個兩個,竟領到房門口道:”來瞭!“王子嘉進房,就吹滅瞭燈。婦人已等久,脫衣睡瞭道:”你來得這樣晚,可要我起來同吃些酒?“王子嘉道:”我吃過瞭。“推三拙脫衣上床,騰身而上。這場大戰,弄得個婦人死不得,活不得,哼哼的道:”你這般有本事瞭。且住一住!“把手一摸,失驚道:”啊呀,不是王子嘉,你是何人?“三拙笑道:”隻包管娘娘快活,且莫問你是何人,我是誰?“婦人道:”王子嘉那裡去瞭?“王子嘉道:”我在這裡,替身好麼?“婦人笑道:”不論好不好,也該謝謝媒。他大半夜,還不曾泄,你來也與你一遭兒。“王子嘉聽得火動,已和丫鬟鬼混瞭一次,身子倦瞭,沒奈何隻得上床,大傢混帳瞭一會。天才亮,王子嘉先去瞭,留三拙住瞭三夜。婦人快心滿意,送他兩錠銀子。三拙道:”我銀子盡有。“不肯收,婦人脫一件縐紗貼肉衫子,與他道:”貼身親熱,再期後會。“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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