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南麓有個大北莊,被群山環繞,在附近這方圓內算是個大村子瞭,一條渾水河繞村流過,給這裡帶來更多的生機感。
這次鬼子的戰役目的是一次多路進剿,但間隙很大,八路軍各部中斷瞭任務命令的進行,改為周旋隱蔽,獨立團如今就暫駐在這大北莊。
獨立團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偶然避開瞭鬼子的主力,同樣也有不幸,那就是留在無名村的九班生死未卜。
目前的獨立團嚴重缺編,兵員嚴重不足,雖然是個團,全員才四百多人,不得已之下,取消營級建制,歸攏成三個連,大北莊這個地方很合適,團長和政委都看中瞭這裡,決心在這裡安傢。
正午陽光下,渾水河依然在靜靜流淌,波光粼粼,雖然名叫渾水河,其實河水很清,很靜,很美,隻有在多雨的時節,它才會變得渾濁,變得咆哮奔騰,因為它是從崢嶸的群山中蜿蜒出來的。
炊事班的位置在村中的一個坐北朝南大院,院中擺瞭幾張破爛長條桌凳,算是露天食堂,面積不夠大,各部門單位的午飯都送出去瞭,眼下在院子裡吃飯的是新招到的百十個新兵。
王小三是炊事班戰士,雙手捧著一摞飯碗正走在嘈雜用餐的院子裡,忽然看到大門縫後面探出瞭一對羊角辮,一雙賊溜溜的大眼正往院子裡掃視著。大門外似乎有說話的聲音:「丫頭,咱不去團部報到,找炊事班來幹什麼?」
王小三猛地呆住瞭,娘哎,這不是夢吧?不知不覺的忘記瞭手裡捧著的飯碗,嘩啦啦——當場撒手摔碎瞭滿地。
飯碗的碎裂聲使整個院子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循聲看向呆呆的王小三,然後再順著他的呆滯目光看向大門口。
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一身嬌俏的八路軍軍裝,一對歪歪扭扭的羊角辮,一雙貌似天真的大眼,白裡透紅的臉蛋洋溢著青春氣息,交叉背挎著兩個圓鼓鼓的沉重挎包,把胸前微隆的一對乳房勒出兩個小山包,一身嬌汗,旁若無人,屁顛屁顛地就進瞭大門,讓滿院子的新兵不明所以。
這就是缺德丫頭,有老兵小聲給旁邊的新兵介紹,這小丫頭十三歲瞭,姓常,小名叫紅纓,父母都是老紅軍。父親當年在湘鄂贛反圍剿的戰鬥中犧牲,母親在強渡湘江的時候犧牲,長征之前部隊想把她像其他孩子一樣寄養在老鄉傢,但是小紅纓硬是跑出來回到部隊,經過長征到達陜北。
部隊改編為八路軍後,團裡要把她留在延安,與烈士遺孤一起上學,但小紅纓在部隊裡野慣瞭,根本不能與同齡的孩子合群,撒潑打滾以死相挾用盡一切手段,又隨部隊來到太行山。
老兵又說道,你別看她個子小,有時候比我們這些新兵都厲害,那槍打的叫一個準!要不是團長政委看得緊,她說不定都溜上戰場去瞭。
吱呀——大門被推開瞭半扇,穩步邁步進來一個軍人,細狹的雙眼深邃冰冷,古銅色的皮膚散發著男人的堅毅,與別人的戴法不同,他的帽簷壓得很低,看得出那帽簷的彎曲弧度應該被他細致處理過,精致得如同一輪上弦明月,半遮瞭濃黑的眉,一身戎裝掛滿征塵卻仍然筆挺,尤其是那一雙日式軍鞋上的綁腿,打得非常別致。
對於軍裝的穿戴整潔是胡義在講武堂裡養成的習慣,尤其是打綁腿的方式,不同於一般士兵的打法,胡義的綁腿打法需要兩副綁腿,先在小腿的下半段打上一副,然後再用另一副綁腿從下到上包裹著打起來,更舒適,更美觀,當然也更復雜,很少人會。
哐啷——兩扇大門都被推開,這次進來瞭一個黑大個子,壯得像頭熊,扛著一挺機槍,瞪著一對牛眼四下裡亂看。沒戴帽子,穿瞭一身血漬斑斑的偽軍軍裝,明顯地不合身,被那副壯身板繃得有些緊短,背上背瞭兩個大口袋,身上挎瞭三個明顯沉重的挎包和兩個水壺,腰帶後還掛著四個鼓鼓囊囊的幹糧袋,如果大門再小點估計就得把他卡在門外瞭。
最後一個年輕帥氣的八路軍戰士出現在門口,一雙長腿使他看起來顯瘦,卻更精神,真真的全副武裝,背著嶄新修長的一支三八大蓋,還掛著一支駁殼槍,滿身的日式子彈盒像他的精神一樣飽滿,這個叫馬良,是團部的通信員。
滿院子正在吃飯的新兵全看傻瞭,他們是這附近才征召來的,完全不認識這四位是什麼人,被這一幕演的有點呆。
小紅纓在一片呆滯的目光中徑直走到王小三跟前,伸出小手在王小三目瞪口呆的臉前左右比劃瞭一下:「喂喂,王小三,你這是咋瞭?你可別嚇我?」
「嗯,嗯?哦,你你,我我不是做夢呢吧,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回來瞭!我的天,我現在就去找牛大叔,他可想死你瞭!」
這時屋裡幹活的炊事班戰士們也出來瞭,嘩啦一下圍攏上前來興奮地招呼小丫頭。
小紅纓趕緊擺擺小手:「停停,都別吵吵,我得先辦正事。」繼續問王小三:「大叔住哪屋?」
王小三往身後的屋門一指:「東屋。東屋。我現在就去找他。」說完話就一陣風地沖過院子,沖出大門。小丫頭回頭朝炊事班戰士撒嬌地喊:「我餓瞭!這一張桌子我都要!」
幾個炊事班戰士一聽小丫頭這話,趕緊就過來瞭,七拉八扯地把這一張長桌子邊的新兵們都扯起來。
稀裡嘩啦一陣亂,整整一張夠十幾人吃飯的大長條桌子都給騰空瞭,胡義、小紅纓、馬良和羅富貴四個人坐這,在滿院子新兵們的詛咒中,吃上瞭炊事班臨時給安排的一頓豐盛午餐。
牛大叔匆匆推開大門的那一刻,皺瞭多天的眉頭終於舒展開瞭,一張老臉在陽光下露出瞭神采,三步並作兩步到瞭小丫頭跟前。「死丫頭片子,你咋才回來呢?快起來讓大叔看看。」說著話把小紅纓拽離瞭板凳,圍著她整整轉瞭兩圈,確定毫發無傷這才徹底放瞭心。
「你這個不省心的,咋沒跟二連一起?你想氣死人是不是?」牛大叔話似埋怨,臉上卻開心地笑著。
「狐貍說跟二連走太危險,怕我受傷,就領著我們翻東山瞭。嘿嘿。」
二連的情況牛大叔也都看到瞭,這次被鬼子突襲,全連就回來瞭十幾個人,幾乎個個是傷兵,如果小丫頭當初真跟著二連走,就難說生死瞭。聽瞭小丫頭這話,不禁轉臉看向胡義,沒說話,卻咧開嘴露出瞭一個發自內心的感激笑容。
這笑容看得胡義有點麻酥酥的,於是放下瞭手裡的碗筷,對牛大叔說:「這丫頭是個戰士,是她自己救瞭自己,跟我沒啥關系。」
牛大叔想對胡義說點什麼,可是嘴笨,也不知道該說啥,還沒來得及組織起言辭,就被丫頭的小手拽著進瞭屋。
看著小丫頭這幅神秘兮兮的德行,牛大叔不明所以地問:「死丫頭,你是不是又闖什麼禍瞭?」
小丫頭賊兮兮地低聲道:「大叔,我在你這櫃子裡放瞭幾個包,你可得給我看住嘍,誰也不許碰。」
「啥?你這又偷瞭誰傢的啥瞭?」
小紅纓筋著鼻子豎起手指向牛大叔示意:「你小點聲,我哪有?這是我的戰利品,我們打死瞭四十多個敵人得來的。」無論什麼事,小紅纓唯獨對牛大叔從不藏著掖著,因為是牛大叔把自己養活的,也最寵自己。
牛大叔笑瞭:「呵呵,死丫頭,這才出去幾天啊,學會吹牛瞭,趕緊老實交代,到底是從哪坑來的?」
小紅纓瞪著兩個大眼看著牛大叔:「你不信?」
「我不信。」
這時小丫頭忽然不說話瞭,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似乎在考慮什麼……
團長和政委正在團部裡研究獨立團下一步的工作,二連昨天回來瞭,雖然損失慘重,但框架還在,目前的征兵工作順利,幾天功夫居然在這附近征召瞭百人多。眼下最犯愁的就是政工幹部稀缺,嚴格來說就是沒有,一二三連隻有連長都沒指導員,全團上下就是政委丁得一這麼一位政工幹部,眼看著新兵們來瞭,思想工作卻沒法展開。為此獨立團已經向師裡打瞭幾次報告,要求調派人手,到現在還沒個回音。
團長政委倆人坐這正愁這事呢,忽然士兵進來報告:「團長,小紅纓他們回來瞭!」
團長政委倆人聞言騰地站起來:「什麼?人呢?都有誰?」
「現在炊事班吃飯呢。還有馬良和胡義,另外一個人不認識。」
「老丁,走,咱趕緊看看去。」和政委倆人連忙就出瞭團部,直奔炊事班。
無名村的事情團長和政委已經基本調查清楚瞭,多虧瞭胡義提前報警,使得很多百姓逃離,如今小丫頭也脫險瞭,估計也是被他帶出來的,團長對胡義的作為是持肯定態度的,在去往炊事班的路上問政委:「老丁,我看胡義這小子倒是個有膽魄的,值得培養。」
丁得一邊走邊回:「說的是,可是通過這次的事情,也看出他毛病不少,主觀傾向嚴重,不敲打敲打不行,我的意見是先抑後揚。」
團長點瞭點頭:「是啊,典型的舊軍隊習氣,那就按你說的辦。」
院子裡的戰士們一見團長政委來瞭,嘩啦啦地起立。小紅纓在屋裡聞聲,也趕緊跑出來,和胡義三人站在一起,笑嘻嘻地看著團長和政委。
一見到小丫頭,團長政委倆人心情就是一陣好,再一看他們幾個滿面紅光精氣神十足的外表,心裡更是高興,感覺與昨天二連的場景是截然相反。
不過,這團長和政委的臉色也是與見到二連截然相反,政委一直是波瀾不驚面無表情,團長背著手黑著臉圍著小紅纓轉瞭一圈,沒說話,然後直接站到胡義面前:「胡義,在無名村是你先看到的鬼子吧?」
「是。」
「是你擅自以團部名義通知百姓撤離的吧?」
「是。」
「是你拒絕執行班長劉堅強的處置吧?」
「是。」
「是你打瞭劉堅強吧?」
「是。」
「那就好。二連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現在我就先關你的禁閉,等待處理。」
「是。」
團長回頭朝警衛員道:「還愣著幹什麼?現在就把他帶走!」
全場鴉雀無聲,哪想到首長來瞭不是慰問,居然先算賬啊。
胡義面無表情二話不說就跟著警衛員走瞭,心情沒受任何影響,為什麼?因為胡義是老兵,聽話聽音,哪一條都是自己幹的,全沒差,但是團長所列舉的這幾條都不是大問題,或者是值得商榷的問題,並且沒說捆瞭自己,反而是關禁閉,說明團長這是故意避重就輕,網開一面瞭,為瞭明證軍紀做給新兵們看呢,不是壞事,這叫從輕發落。有意見是傻子。
小紅纓也沒出聲,她為什麼沒出聲替胡義辯解?原因有二,首先,小紅纓最後聽團長說是要關禁閉,在她的概念裡,禁閉室和宿舍有啥區別?沒區別!關幾天就關幾天唄,狐貍剛來的時候就被關過半個月呢,自己也經常被關,不算事。
其次,小紅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保住自己的戰利品,這才是她那小心眼裡的大事,可不能因為胡義關禁閉這點小事給耽誤瞭,所以她沒吱聲。
胡義被帶走瞭,接著團長又來到馬良面前,摸瞭摸他手裡的新槍,拽瞭拽他腰間的子彈盒:「嗬!你小子行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這是要當呂蒙麼?」
這時候,小紅纓搶在即將張口的馬良前面說話瞭:「團長大叔,哦,不對,報告團長,我們在路上打鬼子瞭!」
被小紅纓這句話吸引,團長背著手故作鎮定地來到小丫頭面前:「哦?我們的紅纓同志居然也能打鬼子瞭?那你說說,什麼情況?」
小丫頭特意把一對大眼賊溜溜地轉瞭轉,然後裝模作樣伸出小手數瞭數手指頭:「狐貍領著我們伏擊瞭一夥鬼子,打死瞭好多呢,有,有一百多個!」
團長強忍住笑,低頭問:「哦?好傢夥,你們可真夠厲害,你們這戰鬥力都趕得上一個營瞭,我說紅纓同志,你確定你數對瞭數目瞭?」
小丫頭不好意思地笑瞭笑:「啊,那個,我數錯瞭數錯瞭,好像,差不多,有四十多個?」說完這話故意心虛地眨巴著大眼看團長。
團長一看她這副小模樣,心說這是我問你啊還是你問我啊?「臭丫頭,你再吹,使勁吹。現在你也是八路軍瞭,再不說實話我讓你也關禁閉去你信不信?」
小丫頭終於紅著臉低下頭,一雙小手撕扯著自己的衣角:「我們在路上打死瞭兩個鬼子哨兵。」
團長終於笑瞭,摸瞭摸小紅纓的頭:「臭丫頭,都已經成為戰士瞭,以後不許胡鬧,要實事求是。別小看自己,打死兩個鬼子也是個大勝利!」
話聽到這裡,旁邊的馬良差點給小紅纓跪下。這個缺德孩子,說瞎話說到你小紅纓這個程度就能當神仙瞭,為瞭那些戰利品,你打算連我也拉下水啊?這算不算謊報軍情?這算不算私吞公共財物?宋傢村已經壓著一件事瞭,如今還得再加上一件啊?我算是真真的上瞭賊船瞭。
羅富貴咧著大嘴呆在當場合不上,服瞭,真心服瞭,死丫頭片子真是人才,她究竟是啥玩意托生的?要提防,以後一定要提防,這是說瞎話的小祖宗啊這是!正愣著呢,發現團長來到自己面前瞭,趕緊道瞭聲:「長官好!我叫羅富貴,要參加八路軍。」
團長微笑著點點頭:「呵呵,你是和他們一起回來的,說說,有什麼想法?」
羅富貴一看這首長對自己這麼和氣,心情挺好:「沒啥想法,吃飯管飽就行。」冷不丁覺得腳被踩瞭一下,一瞥眼正看到小丫頭投來的一對寒光,趕緊補充說:「哦,對瞭,這機槍是我的,我要求加入九班,機槍也得留在九班,否則這八路軍我就不幹!」
「哦?這要求有點意思,為什麼?」
羅富貴被問得有點懵,這還要理由啊?這我得咋說?隻能臨時編一個得瞭,於是隨口道:「因為,因為,這機槍是我傢祖傳的!」
在場人都笑出來瞭,團長也樂瞭。
其實小紅纓的小動作被團長看在瞭眼裡,立刻就猜到這裡面有點貓膩,不過那不重要。眼前這個黑大個團長看著就喜歡,九班再孬也是獨立團的,先把人和槍收進來再說。於是拍瞭拍羅富貴高大的肩膀,爽快地回答:「沒問題,既然是你祖上傳下來的,那可就太金貴瞭,我同意瞭。」又對馬良命令道:「馬良,你現在就帶他去安置一下。」
不料馬良沒動,反而向團長打瞭一個立正:「報告團長,我有兩件事匯報。」
這話讓小紅纓心裡一緊,馬良不會是要實話實說吧?死馬良,你要是敢壞瞭姑奶奶的大事,我就讓你一輩子不得安生!
「說吧。」
「第一,在無名村以團部名義私自傳達命令的是我,不是胡義。第二,我要求加入九班。請首長批準。」
咔嗒——隨著清脆的金屬聲音響起,銀質表殼輕快地跳起,晶瑩的表盤呈現在眼前,映著胡義古銅色的臉,而胡義卻覺得,眼前這塊晶瑩白璧就像她的臉,冷冰冰的百看不厭。
大北莊的禁閉室好像和無名村的禁閉室沒什麼區別,除瞭房屋不同,居然也是一模一樣的格局,同樣有一扇洞開的窗。讓胡義以為八路軍的禁閉室都是同一規格,其實不然,僅僅巧合而已。
禁閉第一天,小紅纓來到窗口,告訴胡義要與她串通口供,四十六個敵人的殲滅戰變成瞭打死兩個哨兵,然後喋喋不休地講述她目前的生活是多麼艱難辛苦,為瞭守著她的傢當夜不能寐,期望胡義早日出獄替她分憂,臨走前才留下一個唯一值得胡義關心的消息,蘇青現在是師裡的政工幹事,有可能調來獨立團。
禁閉第二天,馬良來到窗口,告訴胡義他也是九班的一員瞭,然後痛訴小紅纓的無恥行為,將他也連累下水,沒能帶回來的槍支和裝備還埋在那個山谷小路附近,無法報告給團裡瞭,這成瞭馬良的心裡負擔,期望胡義能夠早日出獄給他做個主心骨。
禁閉第三天,羅富貴來到窗口,抱怨九班狗屁都不是,連個宿舍都沒有,他被臨時安排進新兵宿舍,遭瞭新兵白眼受瞭新兵欺負,期望胡義早日出獄,救他出苦海,替他撐腰。
禁閉第四天,劉堅強居然出現在窗口,什麼都沒說,冷著驢臉咬牙切齒地看瞭胡義半天,心裡咒他一輩子關在這裡見不著太陽,然後自己去曬太陽瞭。
今天是第五天,胡義躺在破床上,倚靠著被褥,呆呆地看著手裡的懷表。胡義忽然覺得這個簡陋的禁閉室使他愜意,使他平靜,帶給他安全感,像是一個世外桃源,能讓他忘記鮮血,忘記死亡,忘記硝煙,甚至忘記瞭那常常令他痛不欲生的腦海中的黑白色轟鳴。
丁得一推開禁閉室的門,胡義下床立正敬禮。
丁得一徑直到胡義面前,對視著那雙細狹深邃的眼:「對於這個處理有沒有什麼意見?」
胡義對視著那雙飽經滄桑的眼:「感謝首長從輕發落。」
面對胡義的坦然,丁得一微微笑瞭:「要是我說八路軍是人民的軍隊,是百姓的軍隊,你可能不理解,不過,經過瞭這些天,你應該也看到瞭,我們的環境很差,我們的裝備很差,我們是真真正正的靠著這些窮苦百姓們養活著,我們的戰士都來自他們的孩子,如果沒有他們,獨立團就得餓死。在我的眼裡,百姓們比我的戰士更金貴,因為他們是衣食父母,是獨立團的天,所以,要說感謝的人是我,感謝你救瞭無名村的百姓。」
丁得一的話說得很樸實,不像墻上的標語那樣空洞,所以,字字句句的都被胡義聽在心裡,深有感觸。
「你說你過去在六十七軍是一個普通士兵,我不信,我不是想要強迫你說什麼,但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你不會隻是一個平凡的逃兵。」說完這句,丁得一停下來,靜靜看著胡義的眼。
胡義知道,政委想要真正的答案,但胡義不願意再提及過去,隻要一想起那些硝煙中的曾經,就會頭疼,甚至不由自主地產生幻覺,滿腦袋都被爆炸的沖擊波填滿,胸口那張六十七軍的名牌已經在松滬戰場隨水流走,胡義希望六十七軍的血色記憶也一起流走,永遠被自己這個逃兵忘記,所以胡義選擇瞭沉默。
丁得一看到,胡義原本深邃的眼神因自己的話而開始變得復雜,變得憂傷,變得孤獨,似乎從那雙細狹的眼中讀懂瞭些什麼,於是主動打破瞭沉默:「這次我過來,不隻是告訴你禁閉解除,還要宣佈一個任命,撤除劉堅強的班長職務,從現在起,由你暫代九班班長。」
這個決定是丁得一和團長考慮後共同作出的,通過無名村戰鬥看得出來,劉堅強這個新兵蛋子完全沒有大局觀,一點基礎領導能力都沒有,過去九班隻有他和胡義倆人帶個小丫頭,給他個草頭班長當當無所謂。
可是現在的情況可不太一樣瞭,又加入瞭新兵羅富貴和馬良,還多出一挺輕機槍,已經形成瞭戰鬥班的框架,可不能再兒戲瞭,所以團長政委倆人決定將錯就錯,把這個初衷是息事寧人的九班扶正,變成一個正式單位。
在團長眼裡,胡義雖然貌似戰場經驗豐富的傢夥,但相對於獨立團來說,也算新兵,而且需要改造的毛病不少,又不能與戰友融洽相處,所以想從別的連隊調個人到九班任班長。政委丁得一說服瞭團長,直接讓胡義出任班長,一方面因為他發現胡義這個煞星能壓得住那些問題人物,一方面也能培養胡義這個外來的老兵。
這話讓胡義從失神中恢復過來,不假思索地回答:「這不合適。」
胡義可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對權力沒興趣不說,自己的身份也不合適,六十七軍逃兵過來的,剛加入八路軍沒幾天,又和二連打瞭一架,無名村又犯瞭紀律,再當這個『九班』班長,還嫌自己不夠鬧心麼?
「哦?呵呵。」丁得一笑瞭笑,立即猜到瞭胡義的心思:「我的二連你都敢往死裡打,現在給你個班長反倒不敢當?很遺憾,這是命令。你不幹也得幹!」
*** *** ***
炊事班大院的大門被推開,隨後邁步進來一個高大強壯的軍人,頭上肩膀手臂還纏著帶血漬的繃帶,雖然是個傷員,卻帶著一股凌厲的氣勢進瞭院子,這是獨立團二連連長姓高,體格強壯力氣大,尤其拼得一手好刺刀,團裡人送綽號『高一刀』。身後呼啦啦地隨著進來十幾個二連戰士,其中不少人也纏著繃帶,卻顯得更加意志昂揚。
這份氣勢讓滿院子正在吃午飯的新兵們汗顏,大氣不敢喘地忽然安靜下來。王小三一瞅,好傢夥,居然是二連來瞭,那可不能含糊,趕緊招呼旁邊一張長桌子上的新兵們:「二連到瞭,你們趕緊給讓個地方。」然後緊幾步到高一刀身邊:「高連長,傷還沒好你咋就出來瞭,快過來坐,我這就給你們備飯。」
這張桌子上的新兵們一聽,二話沒敢說,趕緊稀裡嘩啦地起身讓開。無名村的事都聽說瞭,為瞭給百姓爭取時間,二連打得不含糊,打得血性,打得慘,無愧獨立團尖刀連之稱。如今在這炊事班大院裡目睹二連這份血腥氣勢,牛!哪個敢不服。
高一刀也不矯情,二話不說,大馬金刀就在當間坐瞭,十幾個兵嘩啦啦地圍坐周圍,剛剛好坐滿一桌子。
二連才坐下,這時大門又響瞭。吱呀一聲,黑眉細眼的那個傢夥推門進來瞭,冷冰冰地旁若無人就往裡走,屁股後頭緊跟著那個缺德小丫頭,隨後是草包大個兒和機靈馬良。
胡義註意到瞭高一刀和二連的人,卻假裝沒看到,懶得搭理他們。小紅纓看到瞭高一刀和二連的人,邊走邊故意朝他們擠擠鼻子瞪瞪眼睛,巴不得氣死他們。羅富貴不認識二連,空氣掠過。馬良起初想打一聲招呼,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加入瞭九班,隻好改成瞭目不斜視。
當這四位停在瞭二連旁邊的一張桌子邊時,這張桌子上的新兵們沒等誰說話,稀裡嘩啦主動就趕緊閃瞭。這個缺德九班,是炊事班娘傢人,惹不起還躲不起麼,正好今天二連也來瞭,你們和二連那些破事我們都聽說瞭,就給你們讓瞭這塊好地方,讓你們好好對對眼,不用催,主動給你們讓。
胡義這邊也不說話,四個人大言不慚就坐下。
滿院子人,滿院子靜悄悄,落針可聞。昏暗的夕陽光下,可是羅富貴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冷颼颼地直冒涼氣。姥姥的,這是咋地瞭?什麼情況?滿院子人都鬼上身瞭麼?
臨陣脫逃的國民黨逃兵居然當瞭班長,自己跟著二連浴血奮戰卻平白又挨一頓揍,劉堅強想不通,使他更想不通的是,這麼扯淡的九班,咋還能有人上趕著加入,一個魁梧大個兒帶著機槍,一個團部當通信員的馬良,他們的腦袋都讓門給擠瞭麼?
這些問題讓劉堅強的腦袋裡一團漿糊理不清,有點失神。直到他停到瞭兩張桌子之間時,才發現瞭不尋常。
一邊坐滿瞭這些天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二連戰士,另一邊空蕩蕩的四個人正是自己那個扯淡的九班。可是,他們大眼瞪小眼的不吃飯,都盯著自己幹什麼?這麼冷冰冰的?
小紅纓看見劉堅強就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九班的卻整天混在二連屁股後頭。如果是平時,眼不見心不煩,懶得理他,可現在九班跟二連杠上瞭,就絕對不能眼看著他這個窩囊廢吃裡扒外,當眾丟九班的臉。「流鼻涕,你趕緊給我過來!」
劉堅強的出現,那就是現成的給九班上眼藥,二連裡立刻也有人出聲招呼:「劉堅強,坐這吃飯。」說完瞭還給閃出個空位。
本來最近就是和二連擠在一起住的,小丫頭那冷鼻子冷臉劉堅強看著就煩,你個毛都沒長齊全的屁孩子,輪得到你對我吆五喝六麼?轉身就想往二連那邊坐。
小紅纓一看劉堅強這不爭氣的樣,騰地又站起來:「流鼻涕,你長沒長心?你忘瞭九連嗎?今天你要是敢過去,那你就一輩子都別回來!」
羅富貴這頭熊呼哧就站起來瞭,跨過板凳兩大步就到瞭即將在二連落座的劉堅強身後,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瞭劉堅強的後脖領,扯住他就往九班這邊拖。
劉堅強我行我素沒把小丫頭那話放在心上,屁股剛要沾上板凳,突然覺得脖子一緊,然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就離開瞭位置,本能地開始掙紮,卻根本無法對抗那股力量,語無倫次地喊著:「我不,幫,幫我啊。」
旁邊的幾個二連戰士下意識反應,一把就拽住瞭劉堅強的一條腿,試圖拉住他,卻不料那頭熊的力氣實在太大,結場面終於變成瞭拉扯狀態。
「啪」——高一刀的大手狠狠拍在桌面上,桌上的碗筷都跟著跳起,震得高一刀自己的手一陣劇痛,猛地站起來,不去看旁邊一頭熊和五個人搭起來的造型,狠狠盯住對面的胡義,大喝一聲:「欺人太甚!」
胡義也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掛上瞭一層淡黑,終於抬起頭迎著高一刀的目光,毫無感情色彩地回答:「九班的傢務事,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滿院子新兵們靜悄悄地站起來,輕輕離開座位,沒有人敢發出聲音,都在慢慢後退,盡量拉開與風暴中心的距離。
「吱呀」——木質大門的機杼摩擦聲傳來。
在風暴來臨前的寂靜中,這突兀的聲音差點讓所有人的心都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無數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大門口,然後不約而同地瞪大瞭眼睛,掉落瞭下巴。
三個月不見瞭,蘇青還是那麼的美麗動人,齊頸的烏黑短發柔順地垂下,包圍著一副素雅白皙的驚訝面容。一身灰粗佈軍裝仍然掩蓋不住她高挑的妙曼身段,那圓潤修長的雙腿紮上瞭綁腿後顯得越發的結實健美,腰間緊紮的皮帶使得她堅挺的胸部將軍裝外套撐的更加的鼓囊,飽滿挺拔的胸部隨著呼吸不停的上下起伏著的那兩顆碩大乳房,立刻成瞭炊事班大院裡男人們註視的焦點,幾乎都不約而同的倒吸瞭一口氣,好幾人都因為熱血上湧而變得滿臉通紅,肥大的粗佈軍褲前都支起來帳篷來。
在那一瞬間,胡義蓄謀已久的一身煞氣陡然消失,忘記瞭二連,忘記瞭高一刀,忘記瞭一切。呆呆地望著大門口那一雙丹鳳眼,那一對深淵般的黑瞳,覺得那麼遙遠,卻又那麼接近,覺得那麼陌生,卻又那麼親切。她,不是我的女人,但她是我的女人。她,不是我的過去,但她是我的未來。
「嗤啦」——衣服撕裂的聲音猛地響起。
「噗通噗通——嘩啦啦」——跌落摔倒的聲音緊隨而來。
羅富貴和二連幾人當場人仰馬翻摔倒一片,劉堅強的褲子和上衣終於受力到達極限,瞬間都被扯裂開來,光著屁股就掉落在地上,劉堅強倒地後一聲慘叫立馬把他的雞巴捂住,在滿院的哄笑聲中好不狼狽。
「哐當」——大門立刻又被關上,那個倩影隨之消失,若不是那香風吹過,讓全場人恍若一夢,似乎一切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