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正著急忙慌地推開機房的大門,卻見妻子端坐在座椅前,披頭散發,但是衣服齊齊整整,反倒是文華倒在地上,臉上,身上好幾處被抓撓的痕跡。
見丈夫終於趕到,雨蘭一頭撲瞭上去,一邊哭著:「老公,老公,你終於來瞭,他,他要對我做壞事!」
文華被動靜震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勉強抬起瞭頭。啟正怒火中燒,沖上去就要痛扁文華。一同趕來的之君趕忙拉住:「使不得,小不忍則亂大謀!」啟正哪想得瞭這麼多,妻子有沒有受辱還未知,兇手就在眼前,此仇不報非君子!
就這樣,文華又挨瞭啟正的十幾拳,身上被踢瞭不知道多少腳才離開。看著如此局面,之君的心裡糾結成瞭麻花,他苦心孤詣地設局,哪到會演變成如此亂局。
待啟正帶著雨蘭回瞭傢,之君扶起文華,確認他無事之後,給他叫瞭輛車。文華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媽的,老子一不做來二不休,我跟姓梁的有你沒我!」
之君聽罷,唯有沉默。他目送文華上車,給自己點瞭根煙,蹲坐在醫院前的臺階上,久久不願離去。
這個項目目前的信息都是文華提供的,但是文華典型的小頭決定大頭,後面沒準哪天就得翻車。啟正吃瞭幾次虧之後似乎有點上道,但他一點兒關系沒有。自己本來想兩頭通吃,沒成想變成瞭兩頭不落好。
第二天一早,之君便叫上瞭啟正。他知道,文華這根線條已經搖搖欲墜,他們得找新的關系,目前來看,還得是老餘。
二人先給老餘誠懇道歉,昨日的確太不禮貌瞭。老餘倒是不太介意,他知道幹這行太多的突發事件瞭,遇上掃黃,酒後發瘋,警局撈人,一切皆有可能。
老餘續上昨天的話題。原來,浙江幫雖然把持著市內好幾傢甲等醫院的院長之職位,但畢竟不是本地人,跟衛健的關系隻能說不好不壞。隨著本土的新人逐漸冒尖,浙江幫的勢力日漸減退。
「人民醫院的汪書記是我們的驕傲,就快要退下來瞭,下一任估計是個本土派。」老餘夾瞭口菜,抿瞭口酒,繼續說道,「汪老爺子之前想培養她女兒接班,可惜,那妮子打死也不肯學醫。」
「她的女兒現在在南方嗎?」啟正突然想起汪蕓嵐來,便試探性地發問。
「汪大小姐剛回國沒幾個月呢。」老餘嘆瞭口氣,繼續說,「蕓嵐這孩子,中學的時候汪書記沒空管她,便讓她回老傢念的,因為這事兒她念叨他爸十多年,說沒有父愛。後來死活不肯學醫,出瞭國讀瞭個什麼MBA。」
「你名牌大學畢業,又是在南方的浙江人,我很看好你。」老餘跟啟正敬瞭杯酒,在公文包裡翻瞭好一會兒,掏出一張名片給啟正,「蕓嵐心裡還是有他爸的,汪書記讓她來操盤這個項目,她二話不說就回來瞭。」
「雲斕科技有限公司,汪蕓嵐總經理。」啟正笑瞭笑,沖之君說,跟你的公司名是一個思路啊。之君的公司叫致駿商貿有限公司,二者取名方式的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啟正從中學微信群裡點開蕓嵐的個人主頁,又用名片上的電話添加微信,果然是同一個人。看來這個世界真是太小瞭。
酒足飯罷,老餘摟著啟正的肩問:「你是不是認識汪大小姐?昨天我跟他提起你,她似乎很感興趣。」
「當年我們都在市一中念書,跟汪總當過幾年同學。」啟正老老實實地回答。
「熟悉就好啊!咱們都是浙江人,互幫互助,我們不會讓兄弟吃虧的!」老餘說罷又拍瞭拍啟正。
看著手裡的名片,啟正不由得回到當初的高中歲月。作為學校內的知名學霸,上到校長,下到任課老師,無一不對啟正贊不絕口。加之啟正性格溫和謙遜,有同學前來提問,無論再簡單的問題他都耐心教導,一來二去,他在同學中可謂有口皆碑。
可想而知,在那個單純的年紀,啟正是多少女生的夢中初戀。蕓嵐便是其中一位,因為父母都在醫療系統,她不時會給啟正帶生命一號,金維他等營養品。一次啟正發高燒,蕓嵐調動120急救車在學校停瞭一晚,隻為給啟正打吊針。
要問啟正喜不喜歡蕓嵐,這些年他內心也很糾結。如果不考慮傢庭背景,她甚至更中意蕓嵐。但壞就壞在,啟正是個很要強的人,他希望再過三十年,自己衣錦還鄉,同學故友,會稱贊自己一己之力改變命運。
用句俗套的話來說,啟正希望自己改變命運,而不是命運改造自己。
而蕓嵐也一樣倔,他看不上那些優渥條件中成長的男性,縱使優秀,她也認為不如啟正此類從底層一路奮發來得難能可貴。
蕓嵐很要強,饒是如此,她隔著太平洋兩度向啟正表白。啟正被逼得甚至刪瞭人傢的微信,如今蕓嵐已經成瞭汪大小姐,物是人非,不知她現在如何看自己呢。
啟正正站著發愣,隻見結完賬的之君火急火燎地往自己走來,幾乎以吼的語氣沖著他說:「去車裡!真出事瞭!」
一上車,之君警惕地觀察瞭周圍,然後將手機遞給瞭啟正:「文華剛發的,你看。」
啟正定睛一看,文華給之君發瞭兩張截圖。一張是醫院反腐舉報的提交截圖,舉報任雨蘭為瞭在項目中謀取私利賄賂自己,甚至闖入涉密機房,引誘自己發生性關系!自己堅持不從的情況下,夥同丈夫對自己進行毆打。證據,則是那天雨蘭帶過去的禮品和自己身上的傷痕。
來不及震驚,啟正翻開第二張圖。是文華準備前往公安機關報案的材料,與前一張內容差不多,但給自己扣瞭個「疑似對防疫政策不滿,毆打國傢醫務人員」的大帽子!
再向下翻,是文華的一段話「第一個我已經上報醫院瞭。第二個麻煩轉發給姓梁的,下午給我答復,否則我立馬就去報案!」
看完消息,啟正頓覺血都涼瞭一半,他幾乎能感受到文華在寫這段話時的猙獰面目。這可是刀刀見血,而且證據也能自圓其說。特別是這兩頂大帽子,足以叫他餘生無法翻身。
「那,咱們拍的他玩小護士的,還能舉報嗎。」啟正竭力保持鎮靜,但聲音卻顫顫巍巍。
「人傢那個最多算行為不端,再說瞭,人傢你情我願,除瞭讓文華丟丟臉,沒啥用。」之君反駁道,「更何況,這傢夥不要臉。」
沉默,漫長的沉默。車內沒開空調,但空氣卻冷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結冰。
「我提個建議,你不聽就當放屁。」之君打破瞭沉默,「要不你勸勸嫂子,如果她能讓文華那邊高興,這事兒也就結瞭。」
啟正當然知道之君所說的讓文華高興是什麼意思,他脫口而出:「放屁!」
之後又是沉默,漫長的沉默。啟正想說的話很多,但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啟正坐在車中嘆氣,而雨蘭則在傢中枯坐,滿臉淚痕。一個小時前,一個與自己相好的行政突然打電話過來:「雨蘭!咋回事呢,你是不是惹上胡文華瞭。」
三言兩語間,雨蘭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她自責,自己那天粗心將禮品落在醫院成為證供;她驚恐,驚恐自己的前途生涯會因此前功盡棄;她憋屈,自己本來想幫自己丈夫結果怎麼將自己帶進去瞭;她憤恨,怎會有如此卑劣無恥之人;她害怕,丈夫打瞭文華,文華會不會去報復他。
那一刻,她的心跳似乎凝固瞭,她的感知似乎停職瞭。她想打電話給丈夫哭訴,卻又顧慮萬千,正當猶豫之際,一個陌生電話打瞭過來。
「嗨!雨蘭,好久不見。」對方似乎對自己很熟絡。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雨蘭滿臉狐疑。
「我是蕓嵐,汪蕓嵐,還記得我嗎!」
「哦哦!蕓嵐,你回國啦?」
「剛回國呢,你跟啟正咋樣瞭,啥時候結婚。這杯喜酒我可得得喝!」
「害,現在疫情,沒錢呢。哪有錢辦婚禮。」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老同學的來電讓雨蘭的心稍稍放松。但接下來一句話,讓她的心又提瞭起來。
「我爸是人民醫院院長,我剛看到胡文華給你的舉報信瞭。看起來,非常棘手。」蕓嵐的話,如一把刀子,疼得雨蘭說不出話來。
「汪總,這其中有隱情!那胡文華,真不是個人!」雙方的地位猛然發生變化,雨蘭連忙更換稱呼,為自己申冤。
「冤不冤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有能力幫助啟正。」蕓嵐的語氣居高臨下,「我知道你是因為幫啟正而牽連,我也知道你受瞭委屈,但這世界受委屈的人還少嗎,誰會聽你的呢。」
雨蘭一時語塞,而蕓嵐則繼續發難,「啟正很愛你。可是你的見識和閱歷,隻會拖啟正的後腿。連醫院的小小主任都搞不定,以後啟正做國際生意,要去創業,你怎麼去幫他呢!」
一番話下來,雨蘭淚如雨下。自己長得漂亮,性格溫潤,願意為啟正而付出一切,是外界眼中的賢妻良母。但蕓嵐說的不無道理,自己能夠相夫教子,能夠紅袖添香,但事業上,她沒有背景,也不如丈夫般又過目不忘的天賦。
「你好好想想,趁著沒結婚,早點放手。」掄完瞭大棒,蕓嵐開始喂胡蘿卜,「我不會讓你吃虧,人民醫院,中心醫院,皮膚病專科醫院,你想去哪兒我都能說上話。」
「滾!」雨蘭發瘋似地掛斷瞭電話,她害怕蕓嵐下一句話會讓自己徹底崩潰。
事後回憶起來,啟正和雨蘭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那個漫長的下午。
啟正買瞭人生中的第一包煙,笨拙地抽著,一邊抽一邊咳,一邊咳一邊哭,一邊哭一邊抽。
雨蘭第一次從冰箱拿出丈夫的啤酒,笨拙地喝著,一邊喝一邊吐,一邊吐一邊哭,一邊哭一邊喝。
晚上7點,啟正捏瞭捏自己的臉,似乎恢復瞭一些生氣。之君打來瞭電話:「兄弟,我還有個計劃,你想不想聽。」
「說。」啟正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應該認出來瞭,那個小護士湘瀅就是湘湘。我搞定她瞭,隻要文華敢報案,我們也報案,就告他強奸。」之君的話不疾不徐,似乎早已排練過許多次,「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啟正死氣沉沉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光亮。
「湘湘很喜歡你,你跟他來一次,不要躲。」之君一字一頓,像是勸告,又像是要挾。
「什麼時候?」啟正感覺到自己的心徹底死瞭。那個勤奮的大學生,那個努力的工程師,那個立志改變世界的少年,在這一刻通通死去,沒有葬禮。
啟正不難猜出,這都是之君的說辭。但他想不通,之君手握自己的命脈,沒有索要錢財,反而是戲謔般地讓自己來一次外遇。
幾乎同時,蕓嵐撥通瞭雨蘭的電話。第一個,雨蘭掛瞭。第二個,雨蘭掛瞭。第三個,雨蘭猶豫瞭一陣,接通瞭。
「你想不想扳倒文華?」
「你想不想救你丈夫?」
見雨蘭沒有回信,蕓嵐繼續說道,「我得知文華寫信舉報啟正,疫情期間公然襲擊醫生,而且還是在醫院裡打人。公安機關一定會從嚴處理。」
「啊?」啟正沒有告訴妻子,因此雨蘭感受到瞭前所未有的震驚。
「我有一個辦法,救你丈夫,扳倒文華。」蕓嵐的聲音充滿瞭自信,「公安這邊,需要調查,我可以拖幾天。你去找文華,讓他操你,然後告他強奸。」
蕓嵐刻意用最下流的詞語來刺激雨蘭,見雨蘭有些遲疑,她繼續發動攻勢,「中午說的,咱們以後商量。這件事情如果遲疑,你我不關心,啟正的未來就毀瞭。」
沉默,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我聽汪總的安排。」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很臟。她不再是好妻子,不再是好醫生,而是一個任人擺佈的小醜。
今天的南方市,全市多雲,天陰沉沉的,看不到一絲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