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哥哥》

第一章 高木原家
小說作者:不詳 · 章節字數:16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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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車突如其來的搖晃。在深眠中醒來的我,抓抓垂到眼前的頭發,茫然地望向車窗。窗外是一片鮮綠草原和險峻的巖石山脈。深切感慨的眺望這風景的我,獨自嘆瞭一口氣。

    “我居然睡著瞭啊,八成是昨晚沒睡的關系吧。”

    我的名字叫高木原俊彥,是以東京為據點的新手插畫傢。

    有人抬舉我為新進年輕保守派畫傢,為瞭在這以實力決勝的世界中生存下去,也不得不欣然接受那些無聊的形容詞。

    其實我現在應該正為大獲好評的遊戲軟體續集“T☆BARI.MkⅡ”的封面制圖工作傷腦筋才對,可是,我現在遠離東京,正趕回我生長的故鄉—T縣發緒嶽村,那裡是我三年前離開的老傢。

    要回發緒嶽村,必須搭乘國鐵後再換搭鄉下的民營鐵路,然後坐上偏僻的地方單軌火車,約一個半小時後到達。那裡人口不到八百人,盡管是與觀光無緣的深山小村落,而且每天隻有來回各一班車,但居然建造瞭鐵路,這件事則是我從小就覺得不可思議的;以前聽說過,原本鐵路的目的是用來在戰爭中調度木材等物資。但在戰爭結束後,為讓都市的人們直接采買,列車據說每天都開許多班,現在則幾乎沒有人利用瞭。這條營運本就屬奇跡的鄉下鐵路,也曾有過它風光的時代哪。

    我會丟下工作而千裡迢迢奔回這片貧瘠土地,是因為老傢寄來的一封電報,上面隻簡短寫著‘琴美病危立刻回傢’。讓我幾乎心如刀割,昨夜一夜沒睡也正是為此。

    對於早就打算棄傢不顧的我來說,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相依為命的妹妹—琴美的安危。原本就病魔纏身的妹妹病危的通知,我當然不可能漠不關心,隻有急忙向廠商賠不是,趕緊收拾行囊回鄉。

    凝視窗外,沉浸於感慨之中的我,身旁突然傳來甜美的鼻音。一個睡得超出位置,以致於靠在我肩上的年輕女子醒過來瞭。

    “睡得好嗎?”

    我對她說話。揉著惺忪睡眼,臉蛋適合羽毛剪的年輕女孩對我點頭。

    她是草剃茉莉香,女大學生…好像是吧!其實我和她不過是在三個小時前,在開往發緒嶽村的山嶽鐵路的起始站認識而已;她說她二十歲,利用大學的休假一個人隨意四處自助旅行。知道我是本地出身後,就趁在候車室等車的時間,不斷找我聊天,並請我陪她到發緒嶽村。她看起來像天不怕地不怕的爽朗女孩,一開始我心想這女孩真煩人,但不知不覺中與她搭上腔,等發覺時,居然我連歸鄉的理由都一五一十對她和盤托出。

    “呃,我睡瞭多久呢?”

    “大概一小時左右吧,我也睡著瞭…”

    “是喔,看來你臉色不大好呢。剛遇見你的時候,你看起來要死不活的。啊,對不起!妹妹正在病危中,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茉莉香的表情陰暗起來,說話的聲調變得低沉,好像在擔心我。

    “別在意我,妹妹從小身體就不好,我早就有心理準備瞭,而且,我還把妹妹留在傢裡一個人離開…”

    事實上,我最近忙於工作,在電報來之前根本忘瞭妹妹的事。不,是想要忘瞭妹妹的事,其實妹妹的存在,對我而言是無可取代的重要。

    “可是,血親的關系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斷絕的吧?我也有個弟弟,所以很清楚,高木原先生一定非常疼妹妹…”

    我無言以對,她對我報以溫柔的微笑。

    “還是不要壓抑比較好,總之,光憑電報的隻字片語,是不足以瞭解全部狀況的。說不定你回去的時候已度過危險期,甚至恢復健康瞭呢!”

    “是的話就好瞭,希望其能如願…”

    “這就對瞭,順從感情是最好的方法。”

    隨著發緒嶽村的接近而漸漸籠上的陰霾心情,被她的明朗話語化解開來。可是,在我心中的一隅,依然盤旋著在病床前要如何面對妹妹才好的思緒。

    “馬上就要抵達終點站瞭吧?這輛列車的乘客,從途中就隻剩下我們兩人…”

    “村裡的人們平常都不大外出,當然,像你這樣的外來旅客更是少之又少,到底你為什麼想要到發緒嶽村去呢?”

    “噯?啊,這個…就是…在志茂臺羅車站的候車室,和你談話後才產生與趣嘛!”

    “我不記得說瞭什麼年輕女孩會感興趣的話題…”

    “我想要到人煙稀少的地方,一個人靜靜的想事情…”

    “因為這個原因,才隨意找我搭訕嗎?”

    “噯?呃,那是因為…算瞭,如果造成你的困擾,我向你道歉。”

    “一開始的確是的,不過,現在我反而該感謝你,若沒發生這次的事,我想我再也不會回來,原本就是這麼打算才離鄉背井的,所以我的心情特別的差,但有人可以聊天真是太好瞭!”

    “害怕見到妹妹和雙親嗎?”

    被她突然這麼問,我沉默瞭,確實,與被我棄之不顧,且處於危殆狀態的妹妹再會,我的確感到不安,不過對於雙親則是另一回事。

    因為,我們兄妹的雙親,早已不在這世上瞭。爸爸媽媽都在四年前,也就是我離開傢門的前一年去世。我一沉默,她的眼神很快改變,沒有絲毫催促我回答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她在等待我的反應。

    當我告訴她父母都在四年前因事故身亡後,她輕聲地回答“我的遭遇和你一樣”,並慢慢貼近我的身邊。是因為眼前這偶遇的男人與自己的境遇相似,令她產生瞭親切感嗎?無論如何,平穩而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之間緩緩流過。

    不久,兩節車廂的古董柴油列車,喀噠喀噠地越過小溪流,抵達深山中的窮鄉僻壤—發緒嶽村。

    “這裡就是發緒嶽村啊,雖然是終點,不過這車站也太小瞭!”

    下瞭車,茉莉香環顧四周說道,不隻小,發緒嶽村站還是個簡陋的無人車站。盡管設有列車用的保養修護區,不過幾乎都交由山腳下的起始站去做,我對她說明著,她聽瞭歪著頭思索。

    “唔,不過,山路不是也通瞭嗎?為何沒有廢線呢?”

    “有比沒有好,不是人之常情嗎?而且啊,這幾年我是不知道,但以前從沒聽說過發緒嶽村山嶽鐵路經營不善的傳聞。”

    “該不會是哪個有錢人支持的吧?”

    “或許吧,但我記得好像是村中共同經營的事業。”

    “但也太死氣沉沉瞭吧?”

    “這村莊的人都非常封閉,一看到外人就產生不必要的警戒心,因此觀光客也不願意來。不過話說回來,這裡根本沒有吸引觀光客的東西。”

    發緒嶽村的發祥,據說始於壇之浦幸存的平傢武者的聚落,這是日本全國各地都有的傳說。因畏懼源氏的討伐,忍辱負重、茍且偷生的武者們,不知何時構築起這封閉的村落社會。即使經過瞭八百多年,惡習依舊留存至現代。

    雜鄉遠走的我,現在也已算是外人瞭吧。在狹小車站的可見范圍,並未見到滿懷溫情來迎接我們的人。說起來在這不會有人下車的村落,車站前也隻不過有個小廣場,來往的行人幾乎等於無。

    “現在你要怎麼辦呢?這村中可沒有能讓你住宿的旅社。”

    而且,我們搭的是回程的最後列車,下一班車要等到明天早上。不隻如此,連巴士或計程車都沒有,最近的民宿也得走三個小時的山路。

    “不會吧!?真是傷腦筋!”

    可是,她卻說得一點傷腦筋的樣子都沒有,沒向她更仔細說明村中的情形我雖然覺得抱歉,但因急著趕回病危的妹妹身邊,根本沒有心情顧及到她,總之,問問她願不願意到我傢裡吧。

    茉莉香綻放瞭笑顏,隨即又深鎖眉頭。

    “可是,這樣好嗎?你要去見病危的妹妹吧?如果帶陌生人回傢,一定不方便吧?”

    說的也是,但這時候沒別的法子,我認為助人為快樂之本,這和妹妹的事扯不上關系。

    “我不介意,妹妹一定會體諒的,她是個比別人溫柔千百倍的女孩。”

    我們將車票投入綁在柱子上的鐵罐中,穿過無人的票口,開始趕路。從車站到我傢要走二十分鐘的山路,幸好芙莉香穿著低跟的便鞋,結果花瞭不到十分鐘就見到老傢的圍墻瞭,不過從圍墻到門口還必須走三分鐘。

    走到大門後,她發出怪聲問我。

    “噯?你的老傢,該不會真是這兒吧?好大的房子啊!原來你是這裡的大少爺…”

    “不是那樣,這裡隻是一間老舊的大房子而已!”

    房子大是大,可是我從不認為我是什麼大少爺,在這土地不值錢的村中,庭院廣大的傢庭比比皆是,我的老傢不過是在其中算是顯眼一點而已。

    這陪我度過十九年歲月的傢,有著無盡的回憶與眷戀,但我卻有必須將這一切舍棄不顧的理由。

    茉莉香以質疑的眼色,看著佇足於門前的我。

    “怎麼瞭?趕快去看看你妹妹啊!”

    “我知道,不過,一個某日突然不告而別,在外放蕩瞭三年的男人,忽然跑回傢…”

    “這裡是你傢吧?你也收到電報瞭,說聲‘我回來瞭’不就好瞭嗎?”

    是啊,我的確收到電報瞭,我應該不是來作客的,唯一的疑問是,是誰知道我東京的地址呢?不是我自己通知他們的,況且,自離傢以來,我從未和這裡聯絡過。

    “喂喂,別猶豫瞭,快進去吧,不是擔心妹妹嗎?真叫人心急!”

    她話還沒說完,就叩叩敲著門,大聲叫嚷。

    “對不起!有人在嗎?有人嗎?”

    裡頭沒人應門,她不死心的繼續敲瞭幾次門,終於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

    “是哪一位?”

    “您們傢的公子回來瞭,可以請您開門嗎?”

    芙莉香一說完,就傳出拉開門栓的聲音。門打開後,走出一位健壯的高個子男性。這位看來一板一眼的嚴肅男子,名叫長谷川達造,是在我出生以前就住在傢中的司機。

    茉莉香向後退,推著我的背。我扭瞭一下身體以掩飾尷尬,長谷川無言地以肅然的眼神打量我們,要說點話才行。

    “那個…長谷川先生,我是俊彥,你忘記我瞭嗎?”

    “沒忘!”

    回答非常冷淡,我不禁畏縮起來,簡直就像被責罵的小孩一樣。我覺得難堪又委屈,他仿佛看透瞭我的心思般,以冰冷的視線看著我。

    “你有什麼事嗎?”

    啞然無語的我,隻能呆呆的望著這個漠然的男人。

    “等一下!他是因妹妹病危而回來看她的,你還問他有什麼事?”

    瞥一眼插嘴的茉莉香之後,長谷川再度冷冷地盯著我看。

    “琴美小姐,病危?”

    “不是嗎?我收到‘琴美病危立刻回傢’的電報,所以立刻趕回來…”

    “沒這回事!”

    “不過,電報上確實寫著靜子叔母的名字。”靜子是我的叔母,她嫁到神戶的神田傢後,卻因阪神大地震而一傢遷回老傢。我會留下妹妹而離傢,與叔母將舉傢遷回而略感安心也有關系。

    “總之,請讓我和琴美會面,我看到她沒事就會安心回去的。”

    我不肯就此罷休,可是,長谷川的表情一點也不為所動。

    “你不是不要這個傢瞭嗎?也不要琴美小姐不是嗎?而且,你曉得被你舍棄的人心裡怎麼想的嗎?琴美小姐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你曾經想過嗎?”

    “這個…我當然想過!”

    這男人,能夠理解我不得不丟下妹妹而離開傢門的痛苦嗎?難道他認為我這三年來一點都不懊悔嗎?可是…

    “那麼,你為何要再一次挑起琴美小姐別離的創傷?”這就是盲點,我到底,為瞭什麼而離傢出走?他讓我再次憶起—“回到你的世界去吧,那樣對誰都好!”

    我無話可說,全身頓失力氣,幾乎無法站立。

    “老伯!你到底想怎樣?你是這個傢裡的什麼人?”

    茉莉香提高聲調,再次介入我們,挑釁似的口吻,令長谷川的眼神愈發銳利。

    “我,是這個傢的仆人!”

    “仆人?哈!你說仆人?這個傢正統的繼承者,為何要聽一個仆人的教訓!?”

    她的個性似乎相當強硬,而且像是氣不過似的,一副打算大吵一架的樣子。對手則與她成對比,冷靜的叫人膽寒。

    “那麼你,和這個傢有什麼關系呢?”

    伶牙俐齒的茉莉香也說不出話,她與這個傢本來就沒有任何關系。

    “你,你別管我,趕快讓他去見他的妹妹啦!就算隻能從遠處看看妹妹平安無事的樣子也無所謂!”

    下降的憤怒聲調,是不會逃過長谷川的耳朵的,他好像已經不將她當一回事瞭。我心想,至少要在口頭上援助茉莉香,並思考著適當的藉口,萬一無法進去傢中,就必須厚著臉皮去打擾別人傢,或者是步履蹣跚地走到鄰村。

    “她…她是我的未婚妻!!”

    我信口胡謅,為瞭讓她說出來的話有份量,我隻好這麼說,因為,長谷川從以前就知道傢中一切的事情,一般的謊話是騙不瞭他的。既然如此,最直截瞭當的辦法,就是謊稱她將要成為傢人,茉莉香一瞬間露出驚訝的神情,但馬上就趁機配合起我的說詞。

    “我是草剃茉莉香,不過,再過三個月,我就會變成高木原茉莉香…”

    長谷川仿佛想看穿我們的把戲,慎重地凝視我們。可是,我們也實在無退路可走瞭。

    “長谷川先生,你不知道也罷,但我確實收到瞭電報,就算哪裡弄錯瞭,或是誰的惡作劇都不管,總歸一句,我已帶她到這兒來瞭,難道你連讓我們待到明天早上都不肯?”

    “如何妮?我們進入屋子中,會為你帶來什麼困擾嗎?”

    “我知道瞭,請進來吧!”

    似乎是茉莉香的一句話令他改變心意,不論是誰,都不願意被人抓到痛腳吧?長谷川也無可奈何,隻好答應我們進屋內。

    我和茉莉香被帶領前往的,是大堂前房舍中的一個房間,這裡是一般的訪客來時接待用的,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房舍本身就像一座獨立的大玄關,連接到大堂的走廊兩側,則有一些傭人們的房間。

    妹妹的病危未得到肯定的證實,我和茉莉香在精神上多少都舒緩瞭一點。進瞭門之後,她就開始感慨地長籲短嘆。

    “還真氣派哪,光是這棟連接大堂的建築物,就有整個都會房子的大小吧?而且還風格獨具!”

    “聽以前長輩說,我傢的祖先是在壇之浦一役中落敗的平傢傢臣,八百年前就在這裡落地生根瞭!”

    “平傢的傢臣?八百年?哇,我真無法想像!”

    “聽說直到明治初期前,我傢代代都當村長,但後來就以投票決定瞭,所以現在隻不過剩下一座空殼子吧!可是村裡的人來訪時,還會因從前的關系而對我們心懷敬意,很奇妙的事吧!”

    “你倒說得滿不在乎的,現今要找到有傭人的傢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簡直像做夢一樣!”

    做夢一樣,我在心中吶喊。與爸螞和琴美共同生活的日子,的確像做夢一般,可是,雙親死於非命,使我與琴美兩人夢一般的日子,一瞬間成為惡夢。我逃避,惡夢卻仍糾纏我不放,至少現在還是。

    “心情變差瞭嗎?可能我說的話太冒昧瞭吧!”

    “啊…不,不是的,對瞭,我剛才被逼急瞭才說那種話,你不要介意…”

    “未婚妻的事嗎?沒關系的,而且這樣辦事便利多瞭,本來是嚇瞭一跳,可是被揭穿的話就糟糕瞭!”

    “說的也是,不過既然要裝的話就繼續裝下去吧,反正又不打算待多久,在這期間我想就這麼蒙混著過比較好。不好意思,你能暫時當我的未婚妻嗎?當然我沒有吃你豆腐的意思,不願意的話也不要緊,可以嗎?”

    我的提議,令她臉上顯露出復雜的表情,我們4個小時前才剛認識,就算是演戲,要她當我的未婚妻也太不像話瞭,可是我想不出別的好方法。

    “嗯,可是,我有條件…”

    她提出的條件,是彼此要稱呼對方“俊彥”、“茉莉香”,我當然立即允諾,接著問她是否還有別的條件。

    “沒瞭,就這樣,契約成立瞭,俊~彥~”

    “喂喂,就隻有這個條件嗎?”

    原本猜想會有不少嚴苛條件的我,多少有點驚訝,於是再度確認。當別人的未婚妻這種事,能夠如此輕率答應嗎?

    “高木原先生好像是很遵循倫理道德的人,不會要求我一起入浴或者一起睡覺這類的事吧?那麼,趕快來決定婚約的詳細內容吧?”

    “是、是啊,照你剛才說的話,我們要在三個月以後結婚對吧?另外還有什麼需要確認的地方嗎?”

    “嗯…例如一開始時怎麼認識的,還有求婚時所說的話等等。”

    茉莉香邊說邊開始構想假婚約的細節部份,我不禁對她產生好感,一方面興致勃勃地觀察她中等長度的羽毛剪發型、淡紫色襯衫等令人深刻印象的外型。她渾身流露出律動合宜的品味,和因循守舊的發緒嶽村,或者高木原傢都毫不相襯,可是卻又不相斥。她一邊竭力表現自己的性格,又一邊若無其事地融入周圍環境,這是她的特殊之處,也是個性使然吧!

    “大概就是這樣,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啊?有,有啦…”

    “什麼嘛,那樣一直看人傢,難道,你在想什麼不應該想的事?”

    “多管閑事!”

    我再望她一眼,她扭瞭一下身體。均勻的體態,略帶害羞地搖擺,臉頰上泛起紅暈,塗著淡色口紅的唇輕輕顫動。

    “可是,你的視線太認真瞭,可不可以別叮著我看,喂,俊彥,你這樣看的話我會…我會受不瞭!”

    微微嬌嗔的表情,隱約散發出害羞的性感,然後,終於…

    “啊啊!我不行瞭!腳麻痹瞭!”

    大概是不習慣跪坐,腳部血液無法循環。

    “你不用跪坐沒關系啊。”

    “因為,第一次來這裡嘛,我會緊張…”

    “喔,連你都會緊張啊?”

    “太過份瞭!我難道那麼粗魯嗎?”

    茉莉香笑著假裝生氣,隨之,我的神情也緩和下來,不知何時,我們之間已像真正的戀人般氣氛融洽。

    這時,通往走廊的紙門嘩啦啦地被拉開,出現瞭一位可愛的少女。一瞬間,我雙眼發直,可是仔細一看,才發現她是長得酷似妹妹的表妹,名叫神田望。

    “俊彥…先生?好久不見瞭!”

    “啊,才幾年不見,你長這麼大瞭啊,我以為認錯人瞭呢!”

    為掩飾將她認為是妹妹的尷尬,隻好誇她兩句,她也害羞起來。

    “俊彥先生感覺上也好像連續劇裡面的演員喔!”

    “是嗎?我隻是一個沒名氣的插畫傢而已!”

    “那個…我可以進去嗎?”

    我點瞭頭,請她進屋。穿著可愛淡粉紅色連身裙的小望,向茉莉香輕輕行禮後,問我她是誰。

    我和茉莉香對看瞭一眼,她給瞭我互相配合的確認。

    “她叫茉莉香,是我的未婚妻!”

    “我是茉莉香,請多指教!”

    茉莉香對她親切地微笑,小望則羞澀地回禮。

    “我來介紹,她是我的表妹神田望,呃,我記得你15歲,國三吧…?”

    “人傢16歲高一!已經到合法結婚的年齡瞭!”

    “是嗎?抱歉抱歉,不過,法律快要修正瞭,到時結婚年齡也會改變。”

    “現在還可以!”

    小望嘟著嘴生悶氣,思春期的女孩子想結婚是很平常的,幹嘛不高興呢?

    “那麼,小望,你找到想結婚的對象瞭嗎?”

    “噯?這個…呃,嗯…”

    羞得無地自容的少女,說話變得語無倫次。她偷瞄我一眼,害躁的表情十分惹人憐愛,她總讓我連想到自己的妹妹。

    “對瞭,小望,琴美最近怎麼樣瞭?”

    “琴美?好像還好吧?我也不太清楚,因為她現在住在別館…”

    “別館?為什麼?果然她的病還是很嚴重吧?”

    我的胸中再度震湯,這時,走廊傳來典雅的聲音。

    “俊彥少爺,你回來瞭…”

    說話的人在走廊上跪下,垂下雙眼望向我們。

    這位帶著穩重氣息…不、應該說憂鬱感覺的女性,是在我的雙親過世後,跟隨他們自殺的總管的女兒—高野澄江,小時候她的母親就因病去世,五年前隨著擔任高木傢總管的父親一起住到傢裡來。對我與琴美而言,她不但是幼時玩伴,還像是我們的大姐姐。

    那時她決定就讀名古屋的護理學校,當時告訴我們說她要去住校時的情形,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年幼的琴美哭個不停,緊緊抱住澄江和我,要我們不能離開。與澄江最後一次會面,是在她父親的葬禮上,父親自殺的沖擊並未擊潰她,她說她仍然會繼續努力成為一個好護士。

    歷經這些事的澄江,現在身穿簡單的女傭服裝,必恭必敬地跪坐著。

    “我回來瞭…”

    “那麼,我帶您到琴美小姐的住處去!”

    “啊,好的…那,茉莉香…”

    我一開口,澄江立即說道∶“因為是病人,麻煩請俊彥少爺一個人去!”

    “是啊,我在這裡等好瞭!”

    “您的房間也準備好瞭,請您到那裡等候…”

    澄江請小望帶領茉莉香,然後要我跟她走出房門。

    長谷川說琴美的病不要緊,如果屬實,那麼電報是怎麼回事呢?我在走廊上詢問澄江,她歪著頭,告訴我她不清楚。也許是我多心吧,總覺得她在隱瞞什麼。

    “是嗎?司機長谷川先生也說他不知道…”

    “長谷川先生現在是這裡的總管…”

    澄江的表情變得陰沉,也許因為長谷川的升職,是他父親的自殺間接造成的吧。我不知該做何回應,同時,我對她過度謙卑的用詞也感不悅,她從小說話就很莊重,但現在這樣子,卻給人見外的感覺,聽起來隻覺得厭煩。記憶中的澄江不會叫我俊彥少爺,而且也能開誠佈公地聊天。

    “那個,不要叫我‘少爺’,很別扭耶!像以前一樣叫我俊彥就好瞭。”

    “傭人尊敬主人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是您的命令,我一定會遵從,但若以我個人的意見…”

    命令?未免太小題大做瞭吧?我不禁困惑。與許久不見的澄江之間,我感覺有些無法理解的鴻溝存在。不過,頑固的個性倒與她過世的父親一模一樣。

    “好吧,我可不想命令你,隨便你吧!”

    “是,另外,也請你叫我澄江!”

    “不行,對我來說你是‘澄江姐’,你又不是奴隸。”

    她默默不語,表情愈顯復雜,是不滿我說的話嗎?我感到氣氛僵硬,連忙改變話題。“呃,澄江姐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一年前辭去醫院的工作,搬回來這裡擔任傭人的職務,主要負責傢事以及照料琴美小姐。”

    “這樣啊,琴美的狀況如何呢?不是說她住在別館嗎?”

    “她原本就有病在身,現在時好時壞。目前居住的地方設備完善,病情比較穩定,不過還是必須時時刻刻小心。”

    “原來如此,可是,住得太遠也令人擔心,萬一發生狀況的時侯怎麼辦呢?”

    “那裡和我的房間有呼叫鈴可以相通,而且我每隔四個小時都會去看她一次,您可以安心!”

    每隔四小時?她仿佛不當一回事,但那是辛苦的勞力工作,而且澄江還必須做傢事,也需要有自己的私人時間吧?更何況,她付出瞭自己的睡眠時間。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總之,感謝你所做的一切…”

    “謝謝,俊彥少爺!”

    就這樣,我們一路無言的來到琴美住處所在的中庭。

    雖簡稱中庭,但我傢的庭院並非一般的山水庭園,別館和倉庫是當然有的,連森林與小山丘都有,擁有比一般住宅區公園大得多的面積。不論房舍的大小,或庭院的規模,都可說在遠離市區的深山中才找得到吧。正如茉莉香所言,現今這種房子找遍日本也很難找到。

    庭院的景致,和我離傢時沒多大改變,從小我就看慣瞭,而且是與體弱多病的妹妹遊玩的場所。那時,我們兄妹與花草樹木、微風、陽光共同嬉戲,和雙親一同過著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

    從那一天,對,就從父母身亡的那天起,我和妹妹,還有這個傢,都被封閉在扭曲的時空中,我們變得不安、焦慮、煩躁,被恐慌層層包圍與侵蝕。

    那種狀況持續瞭將近一年,那個夏夜,我終於無法忍耐的對琴美下手。盡管未超越最後的防線,但偶然瞥見的鏡中的自己,卻把我趕入恐怖的深淵,於是,我就此離傢出走。

    已經回不來瞭,以前的幸福日子,再也回不來瞭。

    已經回不來瞭,這個傢,我再也回不來瞭。

    “俊彥少爺,我在此失陪,您請進!”

    在別館之前,澄江對我說道。

    “如果有什麼事,請按呼叫鈴,我立刻就過來!”

    我看著澄江身後的別館,這棟在大小或造型上,都比不上主棟的建築物,樸素且灰暗,充滿瞭疾病的晦氣。據說原本曾祖父是建來當書齋的,但卻隻留給我隔離小屋的印象;事實上,母親也在此與病魔奮戰瞭六年以上,當時我很擔心母親,常偷偷的跑到這裡來看她,別館中總傳出母親痛苦的哀號及父親鼓舞她的說話聲。

    不久母親病好瞭,回到傢中後,我總覺得不對勁,在我心中,多病的母親和健康的母親,並不一定是同一個人。很可笑,但我認為差別太大瞭,難道,我的媽媽有兩個人嗎?我甚至這麼想,結果我並未向雙親提及這個疑問,因為我很害怕,害怕媽媽…幸福…都失去瞭…。

    “俊彥少爺?”

    “啊?啊…嗯,我知道瞭,謝謝!”

    看著澄江離開後,為瞭和妹妹見面,我進入別館之中。

    當我環顧著母親也使用過的房間時,一位少女從床上起身。

    那是三年不見的妹妹琴美。

    一見到妹妹,我的背上仿佛有電流急遽流過,體內的溫度急速上升,心臟被壓迫,腦中幾乎燒焦,中樞神經麻痹,眼前的景色顛簸,身體冒著冷汗,激烈地耳鳴及頭痛,喉嚨灼燒,唇舌幹涸,想潤澤也擠不出一滴唾液。我拼瞭命,絞出一絲嘶孔。

    但實際上我隻是嘴唇微微一動,別說聲音,連氣息都呼不出。盡管如此,少女卻詫異地慢慢轉向我,無助的神情,即刻轉變為驚異而後靜止。然後,有如慢動作般,又如冰塊融解為水一般,表情漸漸微妙地變化著。

    “哥哥!?”

    夾雜著無奈,又蘊藏著爆發情感的一句,直擊我的腦門。我全身的血液逆流,淚腺解放而蒙朧的視野中,隻有琴美的輪廓鮮明地浮現。

    “哥…哥哥…哥哥回來瞭!”

    沒出息的我,幾乎快要暈倒,抽搐著身體,無法依意識行動,隻能註視著琴美,凝聽她的聲音。

    然後,我支持不住身體,就要向前傾倒。幾乎同時,琴美飄揚著長發,飛奔進我的懷中。

    “哥!哥!哥哥!”

    泣不成聲的琴美,緊緊依偎著我,我也用力環抱她窈窕的身軀。這三年間,琴美的確成長瞭許多,與我記憶中的模樣有若幹相異,但腕中的人確實是妹妹琴美,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我有如傾吐積鬱在胸口的思念一般,輕聲呼喚妹妹的名字。

    “琴美…”

    “是哥哥的聲音,是哥哥的氣味,真的是哥哥!”

    使力緊抱住我的琴美,以全身確認我的存在,甘美的香味刺激著我的鼻腔。從她貼緊的軀體中,灼熱的體溫,激烈的心跳,如洪水一般流進我的體內,琴美一定也同樣感受到我的體溫和心跳吧!

    在我們之間,除瞭襯衫和薄薄的浴衣之外什麼都沒有。發育之中的柔軟質感,被我的胸膛壓擠成一團。我感覺到頂上小巧堅挺的突起,從那個夏夜以來一直壓抑的思潮,化為強烈的暈眩向我襲來。我任由排山倒海的激情沖擊,使勁抱住琴美。

    “你回來瞭,哥,琴美好擔心,哥,你到山裡去後一直都不回來…”

    “找到爸和媽瞭嗎?你是去找他們的吧?”

    “什、什麼?你在說什麼?”

    “哥,對不起,琴美的身體不好,不太能到外面去,所以沒能陪你去找爸螞…”

    她的記憶混亂瞭嗎?還是…我的背後冒起冷汗。

    “怎麼瞭?哥你也生病瞭嗎?你臉色不大好唷,該不會是琴美把病傳染給你瞭吧?”

    “不、不是的,我沒事,不要緊!”

    “那就好,要是哥也生病瞭,琴美真不知該怎麼辦?”

    “別擔心,你要好好休養,趕快好起來!”

    “嗯,琴美會盡快恢復健康,再和哥哥一起…咳,咳咳!”

    妹妹開始咳嗽,沒能把話說完,和我一起做什麼?有點想知道又不願知道,有點瞭解又不太瞭解。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想呼叫澄江,但她看來又沒事瞭。

    與病危比起來,像這種程度從小就是傢常便飯。

    “總之,你比我預想的要健康,真是太好瞭,不過還是要註意自己的身體,我要走瞭!”

    “哥哥,不要再丟下琴美一個人…”

    走出房間時琴美對我懇求,我隻能默默點頭。

    妹妹確實並非病危狀態,我越來越在意電報的事,假設是有人故意惡作劇,那麼是誰呢?東京的友人中,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傢中的人與村裡的鄰居,都不可能知道我的住處,既然如此,是誰?又為瞭什麼?

    也許因為安下心的緣故,我開始對電報的事不著邊際地思索。無意間,我發現長谷川擋在我的前方,以地獄使者般的冷酷眼神,俯視著我。

    “你見到琴美小姐沒事,已達到目的瞭?”

    毫無昂揚頓挫的聲調,他好像想盡快將我趕出去。其實我也壓根兒沒有長居此處的打算,可是,這男人為何把我當成瘟神?司機時代的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好人,我不在的期間,這裡一定發生瞭些什麼事!

    “算是吧,靜子呢?”

    “她出去瞭,暫時不會回來!”

    電報的寄信人是靜子叔母,我原本期待能從她那兒找到些蛛絲馬跡,可是她卻不在就沒辦法瞭。

    “總之,晚餐準備好瞭,請到餐廳去吧!”

    煞有介事的態度。我聳瞭聳肩,再度向大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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