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坪的小屋裡,打字的敲鍵聲一如往昔般響亮,而臥在床上看書的凌伊娃卻全然未受影響,專註地看著書裡每一字一句。
她不得不承認雷鳴寫的故事確實精采萬分,但是裡頭描述的內容太過驚悚血腥,看沒幾頁,就教她黛眉不禁揪結。
拜讀完他的大作後,她將書本擱在一旁,明亮如星的水眸膠著在他寬厚的背部,想著和席儷的交談,讓她的思緒混亂到隱隱作痛。
她當然知道他不屬於溫馴的男人,在他的眉眼間,總透露著一股冷魅氣息,可是他卻不曾對她大聲過一句,在她遇到挫折心傷,他的懷抱也是她最有效的治療……
這樣的一個人,她真的無法想像他拿刀殺人的樣子“你在發什麼呆?”
他敏銳地感覺到她直射的目光,停下動作回頭問道。
“我……”
她欲言又止,斟酌著自己到底該不該直接問清楚?
但即使問瞭,他也不見得會告訴她……不,應該說他絕對不會說的,他對過去的事情總是慎重地保密著,仿佛將心鎖進保險箱裡頭,除瞭他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窺伺得到。
“雷鳴,可以幫我一件事嗎?”
思索之後,她決定還是先維持現狀就好。
“什麼事?”
“我有個朋友很喜歡你,幫我簽個名吧!”
她把席儷買的書遞給他。
“哪一個朋友?”
他納悶地問道。“你該不會把我是小雪的事說出去瞭吧?”“是訓練班的同事,你放心,我告訴她我認識出版社的人,不會把你供出來的。”
她知道他對席儷有偏見,隻好隨口唬弄過去。
“嗯。”
他瞭解地從筆筒中抽出簽字筆在書上簽名,又還給她。“現在已經很晚瞭,你還不睡嗎?”
她瞥瞭眼時鐘。“不會啊!才十二點而已,我還不想睡,你可以繼續寫沒關系。”
“不,我想睡瞭,今天就早點休息吧!”
“為什麼?”
若是以前,她絕對是順從地乖乖上床,但如今她犯瞭疑心病,總覺得一切非常不對勁。
他是標準的夜貓子,總是要到三更半夜才肯睡覺,當然有的時候他也會早早就寢,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有稍微的失眠,每次被他哄上床,她不消一會兒就感到非常愛困,甚至連自己怎麼睡著的都不知道。
“我今天睡沒幾個小時,趕稿趕得很累。”
他以為自己給瞭一個很好的理由,她卻覺得疑雲重重。
“你不是上個禮拜才交稿?”
“這個你要問出版社才知道。”
他把責任撇得一幹二凈,起身繞到放熱水壺的小幾前,背對著她泡牛奶。
“可是我睡不著耶!”
她忽然變得叛逆,才跳下床要到他身邊,他馬上轉身遞上一杯熱牛奶。
“喝瞭它,你會比較好睡。”
他依照慣例地說道。
“我好飽,喝不下瞭。”
她嘟著嘴,她本來就不喜歡喝熱牛奶,尤其每天聞到這味道更是令她作嘔。
“不行,你一定要喝完!”
他強制地將杯子塞到她手裡,便踱進浴室洗臉。
她盯著杯裡溫熱的白色液體,太多的心事讓她感到茫茫然。
頭一次,她辜負瞭他的好意,趁著他不在,將牛奶倒進水槽裡,再將杯子清洗好放回原處,百般無奈地躺上床。
“喝完瞭沒?”
他一走出來就問瞭句。
“嗯!”
她應聲,有些心虛地閉上眼睛。
“那我把燈關掉瞭。”
他跟著爬上床,在她凈麗的額頭落下一吻後,才躺臥在她身邊。
一片烏黑的房間裡,隻傳來兩人平穩的呼吸聲。
大約過瞭一個小時,雷鳴突然睜開精利的銳眸,安靜地從床底下抽出裝備換裝之後,便開門走瞭出去。
他的動作十分輕靈,連走路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但他卻沒想到,他前腳才踏出門,凌伊娃也跟著張開瞭眼睛……
“我的小寶貝,你可真是個淫蕩的小東西啊!”
大床上,男人的猥瑣本性流露得淋漓盡致,他手上握著粗大的假陽具,不停地在女人的水穴裡抽插著。
“啊……好舒服哦!再用力一點……”
被玩弄的女人頂著一臉濃妝,看起來就像是在聲色場所討生活的煙花女子,她使勁搓揉自己的胸部,眼神勾魂地對男人發射媚波,使盡渾身解數將男人迷得團團轉。
“你這樣子真賤,怎麼?我這樣弄你很爽是吧?”
男人一笑,露出兩排污黃的牙齒,丟開假陽具,毫不溫柔地掐捏女人脆弱的私處。
“快進來……人傢等不及瞭嘛!”
女人的舉措言行毫無矜持可言,雙腿大開,手指放在穴口兩邊往外撐開,誘惑著男人進入。
“好好好!我這不就來瞭嗎?”
男人猴急地脫掉褲子,緊繃許久的欲望才剛要解放,卻感覺一塊黑影罩瞭下來。
男人下意識一抬頭,嚇得當場“傾泄而出”。
“你、你是誰?”
男人驚恐地看著隻露出一雙眼睛的雷鳴,還有那把瞄準自己太陽穴的手槍。
“我是要來殺你的人。”
雷鳴簡厄地說完,手指一扳,子彈直接貫穿男人腦部。
“啊——”
男人應聲倒下,鮮紅的血液如泉湧般染紅瞭整片床單,在這過程中,雷鳴卻連眼也沒眨一下。
殺人對他而言,也不過爾爾。
在確定男人已一槍斃命後,他將視線轉向縮在墻角拼命發抖的女人。
“不……不要殺我,求求你!”
女人臉色慘白,身體顫抖到連話都說不好瞭。
“哼!”
雷鳴不屑地拉起棉被一甩,擋住女人裸露的軀體,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踱去。
對於擁有殺手身分的他來說,並不需要有多餘的感情,隻要收瞭誰的錢,接受瞭這項任務,即使這些人跟他無冤無仇,他下手照樣俐落。
身後傳來女人害怕的啜泣聲,卻無法勾挑起他的惻隱之心,相反地,此時他感到無比的舒暢,仿佛一塊鎮壓他心頭多年的大石終於得以落地。
“完成!”
一直以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冷血的殺人機器,然而如今他心有所屬,有個重要的人陪在身邊,他很清楚自己必須離開這樣的環境,因為他舍不得也不允許讓凌伊娃和他一樣,暴露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下生存。
現在,一切都結束瞭,等到床上的男人死訊傳送出去,他的任務也終告完成,之後,他就隻是個普通的正常人,他會牽著心愛女人的手,永永遠遠地過著樸實卻美滿的日子……
他一邊想著,腳步也忍不住加快瞭些,他必須快點回傢看顧著,否則凌伊娃的睡癖那麼差,一定又會把被子踢下床瞭……
倏地,他步伐停止,唇角的微笑僵住,在看見凌伊娃的瞬間,腦子裡的美夢也跟著崩破碎裂!
“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凌伊娃白瓷般的小臉佈滿驚恐,她緊扣著門沿,仿佛隨時都可能昏眩倒下一樣。
其實從她看見他穿著一身黑衣出門時,她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她卻沒想到真的讓席儷預料成真,這個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邊的男人原來並不單純,就算沒親眼看見他殺人的過程,但從那淒厲的哀號聲和槍聲,都在在顯示裡頭發生瞭怎樣可怕的事情!
“你怎麼會來這裡?”
雷鳴知道自己問瞭一個蠢問題,然而此刻他思路無法運轉,心底卻印上一個清晰的事實——她並沒有喝下他泡的熱牛奶,否則裡頭的安眠藥早就讓她睡得不省人事瞭……
“不要問我……你該問你自己做瞭什麼!”
她心痛地對他大吼,在震驚之後,她隻覺得自己憤怒莫名,她是這麼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但他卻對她隱瞞瞭這樣重大的事情!
他不但殺瞭人,而且還對她下藥,這一年多來,她滿心竊喜他的貼心,原來都是有預謀的!
他緘默。不然他還能怎麼說呢?他手上的槍和被噴沾到身上的血漬,都是他殺人的最好證據。
從來,他都不懂得說謊,即便她總是好奇地一問再問,他能做的就隻是裝傻,甚至到瞭現在,他仍然不知道該替自己辯解什麼。
“你說話啊!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我在作夢,這一定不是真的……”
她悲愴地沖上前抓緊他衣領,彷佛隻要他說一句“不”,她就可以從這場殘夢清醒過來。
然而——“我無話可說。”
他就像木頭人一樣任憑她發狂搖晃,薄唇淡漠地開合瞭幾下,隻覺得一切都像是老天爺開的玩笑一樣,縱使他把計畫想得再周全,也敵不過這一次小小的意外。
“無話可說?”
她失神地呢喃著,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這簡單的四個字,卻具備怎樣強大的殺傷力!
她心碎地松開手,少瞭他的支撐,讓她的身子隨風搖晃瞭兩下,等到她終於凝聚回自己的力氣,第一個動作,竟是狠狠地扯下他面上的黑佈。
“不……”
她看清瞭他真實的臉孔,卻崩潰得隻能極速逃離。
他默默註視著自己滿是血腥的雙手,頭一次,對於殺人這件事有瞭深重的罪惡感……
而當他註意到自己領口的監聽器,心口就像吹進一陣冷風,讓他渾身發寒……
凌伊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愚蠢。
其實,他的隱瞞並不完美,從她撿回他的那一天,他腳上的槍傷就已經是最大的破綻瞭。
他赤裸的健軀她早看過好幾次,每次註意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她總是想問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還有幾回一早醒來,或許他的臉頰有傷、也或許他手臂上又多瞭打鬥的痕跡,他給的理由總是爛得可以,偏偏她卻信服瞭他給的藉口,除瞭為他療傷擦藥,面對那些傷痕背後的可能性,說到底,她其實也在躲避。
千想萬想,再多的猜臆,都敵不過一次現場的目睹耳聞,那種內心的沖擊,絕非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的。
但在激動過後,她依舊選擇假裝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假裝他們還是一對平凡幸福的戀人。
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隻要假裝就可以解決的。
“我回來瞭!”
她準時在六點下班回傢,手裡還提著一袋熱騰騰的食物。“雷鳴,我幫你買瞭你愛吃的鴨肉面……”
話說到一半,她已經看見他衣著整齊地坐在床沿,腳邊放著行李袋,就像是要出門旅行的人一樣。
他……要走瞭?
“既然你買瞭,那我們就一起吃吧!”
他笑笑地將報紙鋪在桌子上,接過她手裡的鴨肉面,將分開裝的熱湯和面條倒進紙碗裡面。
面對他無事般的臉孔,讓她全然不曉得該做何反應,她沉默地坐在他身側,打開瞭免洗筷,一口接著一口食用著,那滋味卻形同嚼蠟。
電視是開著的,她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不多話的他今天破例地說瞭無趣的冷笑話,她僵硬地陪笑著,笑臉卻比哭還難看……
“××新聞獨傢報導,昨天深夜一名女子到警局報案,說親眼目睹一場殺人案,警方迅速趕到現場,才發現死者竟是參選下任議員的陳宗雄,而根據報案女子敘述,殺人兇手全身黑衣,隻露出一雙眼睛,無法看出面貌,因此警方徹底追查陳宗雄,發現陳宗雄因為這場選舉樹立瞭不少敵人,初次判斷應是仇殺,但是因為兇手並未留下任何跡象,殺人手法過於專業,因此警方將偵訊與陳宗雄密切往來的朋友……”
她呆滯地望著電視螢幕,再望向他談笑風生的臉龐,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能這樣輕松無謂,難道他都不怕事跡敗露,他就要被警察抓去坐牢瞭嗎?
這代表什麼?是不是他已經殺人如麻,如同他每次犯罪受傷後,還能悠哉地告訴她隻是不小心被水果刀割傷?
突然,他沉靜瞭下來,她責怪的目光像刀一樣割毀他偽裝的面具。
“就算我沒殺他,他還是會死在別人的手下。”
他知道她的眼神在疑惑著什麼,但他卻隻能這麼說。
“所以,你是可以選擇的?”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
他的過去太復雜瞭,沒有人天生就是殺手,要從一個膽小怕生的孩子轉化為無血無淚的殺手,那過程就像屠宰場裡的牲畜一樣,被人一刀一刀割下骨和肉,直到喪失所有的感覺為止。
從前,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徒有靈魂卻沒有感受的活死人,受瞭傷,他不覺得痛;看著那些人的死亡,他也不覺得悲傷。那種痛他已經遭受過太多,多到讓他麻痹無戚,甚至還慶幸著他們的死去其實倒也是種解脫。
但是他欠瞭朱爺太多的恩情,他寧可這輩子一次還清,也不願拖到下一世……
“殺人是不對的!”
主播清鈴般的聲音聽在她耳裡如同惡魔的旋律,讓她擔心、讓她傷心,她忍耐瞭好久,淚水終於克制不住地滴落下來。“要是你被抓走瞭怎麼辦?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別哭……”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如果可以,他多想像往常一樣將她摟在懷中安慰,但他最後還是把手移到床下的行李袋。
他很明白,他已經辜負瞭她對他的期待。
“我沒有哭!”
她依然還在假裝,好似攀爬瞭她滿臉的液體都不存在般,她深吸一口氣,繼續大口大口吃著面條。
秒針滴滴答答地走著,像沙漏慢慢流失掉曾有的相守,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門口,她還維持著相同的樣子,好似在這房間,除瞭她,從來就不曾有誰進駐過。
她用面無表情撐起自己的堅強,心裡卻悲哀著自己的無從挽留,因為,那個曾經深深擁抱過她的男人,就連再見都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