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周莊在座位上無精打采地撐著下巴。旁邊的位置空著的,蘇詩依請假瞭,別人不知道是咋回事兒,他卻是清清楚楚。
這都是他幹的好事兒,字面意思的幹。
本來是很爽的一件事,卻成瞭他揮之不去的夢魘。他不知道昨天是怎麼渾渾噩噩地離開她傢,又是怎麼回的傢,怎麼睡著覺。到現在,腦子裡想著的都是她最後誅心的話。
昨天這事兒,她的勾引隻是釋放內心邪惡的引子,自己主動的成分也是占瞭不少。
自從見到她男友真人之後,他就一直在嫉妒。如果不是一開始就抱著完全占有她的潛意識,怎麼會這麼輕易就跟她做瞭最後一步。
他們這段奇特的關系中,他一直都在給自己找借口,在情與欲的海洋裡越潛越深,氧氣耗盡快要窒息都沒有察覺。現在,借口不復存在瞭,被她親手撕碎,還把血淋淋的殘骸擺在瞭他的眼前,讓他無所遁形。
或許,自己是真的對她有瞭不該有的那種感情
不,不可能
回想起臨走前見她根本下不瞭床的可憐模樣,真不知道是該心疼她還是恨她。
而他,又該怎麼面對語君
早上見女友,精神欠佳,隨便說瞭一個晚上失眠的理由就把女友搪塞瞭過去,他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最近女友的表現也很奇怪,但已經過載的腦子不願多想,能混過去多久算多久吧。
身旁多瞭一個人,周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壓根兒沒發現,直到眼前桌上多瞭一疊錢,他才反應過來。
來人是王裡陽,他似平靜似解脫地把錢全部塞到周莊手裡,這金額,應該是他上周賣書賺的錢。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怪異的場面,成功轉移瞭周莊的註意力。
「這錢我用不上瞭,你拿著吧。」
「什麼情況?你坐下慢慢說。」
「我可坐不瞭」王裡陽苦笑著,似乎有難言之隱。
周莊皺著眉,把錢塞進書包夾層,拉著基友往教室外走去。
「那我們出去說。」
周莊領著王裡陽上瞭天臺,再來一次,已經是輕車熟路,圍欄邊有幾個流裡流氣的學生正在抽煙,周莊對他們視而不見。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和他們,現在並無區別。
找瞭個沒人的一角,周莊開口問道。
「說吧,怎麼回事?」
「上周末,我把方顏懷孕的事跟我爸媽坦白瞭。」
「什麼?!你居然敢!他們沒揍死你?」這幾天的震驚太多,周莊懷疑自己的心臟還能不能頂得住。
「揍瞭啊,你看。」
掀開衣服,王裡陽轉身給周莊指瞭指後背。新鮮的血痕剛剛凝結成疤,遍佈背上各個地方,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多條。周莊眼皮一跳,這下手真狠,著實是動瞭火氣。
「屁股上就不給你看瞭我可不是攪屎棍。」王裡陽心態但是灑脫,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你這是何苦呢,錢不都湊夠瞭嗎?」
「我不想讓方顏再受傷瞭」
接著王裡陽娓娓道來他前幾天的經歷。
上周他發現方顏懷孕後,偷偷帶她去醫院做瞭檢查,發現她子宮壁很薄,如果墮胎很可能會引發大出血,甚至,終身無法再懷孕。他和她考慮瞭很久,最終決定還是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前提嘛,就是得讓父母也支持。
周六跟父母坦白瞭之後,免不瞭的一頓毒打,還壓著他去方顏傢給她媽媽負荊請罪,當她媽面又是一頓皮帶伺候,要不是方顏攔著真有可能會被弄死。
不過好在看他認錯的態度不錯,方顏又一門心思全鋪在他身上,生米煮成熟飯難以挽回,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他硬氣得很,挨打也硬撐著沒怎麼出聲,最後倒是兩傢的媽媽和方顏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個不停,算是默許瞭這事。
至於後果嘛
「我爸托人給我和方顏辦瞭休學。」王裡陽從兜裡掏瞭一包黃鶴樓,抽出一根叼在嘴裡點上,看到周莊驚訝的目光,還不太熟練的抽瞭一口,接著說道。
「從我爸那兒順的,你也試試?」
「你咋學會這個瞭?」拒絕掉基友遞過來的煙,周莊皺眉問道。
「壓力大嘛,總得有渠道釋放一下。」手上的火星緩緩燃燒,煙霧繚繞,人生大起大落,王裡陽的手很涼,甚至在抖,他其實並沒有表面這麼淡定。
周莊想著自己背負的匪夷所思的秘密,他的壓力又該怎麼排解
「休學你們是明年重讀高三嗎?」
「是啊,總不能讓她挺著大肚子高考,我們學校就真出名瞭,謝凱看著不得撕瞭我。」
「啥時候休啊?」
「就今天。」
好朋友從今以後再難相見,沒有長亭古道,也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周莊卻也是惆悵滿懷。
兩人默默看著圍欄外的校園,秋意已深,梧桐樹葉大半已經飄落,在地上鋪上一層枯黃,蕭瑟若離愁思緒。操場上曾經兩人打球的籃框靜靜立在原處,可惜以後就是物是人非。
等到一根煙抽完,王裡陽才繼續開口。
「你今天看著也有心事?我站你旁邊好久你都沒反應。」
嘴唇微張,王裡陽知道他的秘密,本來是一個絕佳的傾訴對象,可周莊還沒有像他一樣,鼓足坦白的勇氣。
「沒什麼,這事有機會再聊吧。」
「嗯,走吧,我該回去收拾東西瞭。」王裡陽沒再糾結,扔掉煙頭,他該走向自己選擇的路瞭。
周莊沒有立刻跟上,而是看著基友的煙頭滾落到先前散落的舊煙頭堆裡,留下瞭他曾經來過的痕跡,卻又如此與眾不同,
「你可真有種!」他對基友的背影吼道,像是一語雙關。
咧嘴一笑,王裡陽卻沒回頭。至少在男女關系上,他贏瞭周莊,比他,算個男人。 ——
時間過得很快,快到2012年的第一場雪已經落下,轉眼到瞭十二月,同學間討論的話題都帶上瞭過年的字眼。
時間也過得很慢,慢到像是身上背著一座大山走路,壓得周莊喘不過氣。
自從和蘇詩依上瞭床之後,他就已經明白,自己不過是個猴子,逃不過她這個如來的手掌心。
或者說,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別說誰。
可她又開始冷處理他們之間的關系,若無其事地當瞭一個月正常同桌。
借錯題本,討論不懂的題目,以及班裡的八卦。隻是不聊他倆的話題,每次周莊開瞭頭她就閉瞭嘴。
隻有當謝凱宣佈王裡陽和方顏因為高三學業壓力太大休學的時候,蘇詩依才小聲對他說瞭一句「我今天來大姨媽瞭。」算是唯一一句為瞭讓他心安的話。
不過,她怎麼像是知道他們休學的真相
第二次模擬考成績又下滑瞭兩名。周莊被謝凱下瞭最後通牒,要是還成績下降,就跟他父母好好聊聊,給他來個三方會談。
女友這次卻沒怎麼過問原因,隻是經常給他做頭部按摩用於放松。周莊又是慶幸又是難過。
語君越是體貼,就越顯得自己徹底背叛她的可恥。
情與理的糾纏,愛與欲的碰撞,仿佛是沒有月光的夜間走在寂寥無聲的山路上,每一步都是擔驚受怕,內心惶恐的煎熬。
他不可能和女友分手,也確實放不下那個女人
他真的快受不瞭瞭。
壓力是需要釋放的。周莊想起基友臨走前的話,猶豫許久,還是約著他周天晚上在河邊碰面。現在,隻有他能理解自己。
「老周,你這怎麼想著晚上約我,可不像你啊。」見面,王裡陽熟練地把煙點上。一月未見,他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好的不少,最近應該心情不錯。
「傢裡事情解決完瞭?」事情有些難以啟齒,他選擇先寒暄兩句。
「是啊,方顏現在可是我們兩傢的寶,我媽天天給她燉湯,比我更像是親生的。」
王裡陽嘴裡吐出一個煙圈,坐到草地上,幸福洋溢地說道。
「我們的事算是訂瞭,年紀到瞭就結婚。我聽你的,在傢也沒閑著,爭取以後復讀還能考上大學。」
「是挺好的,你做的對。」周莊陪他一同坐下,看著河邊五彩斑斕的燈光閃爍,神情也變幻莫測。十二月的風吹得人臉有點刺痛,他好似渾然未覺。比起身體表面的冷,心裡的難受才是深入骨髓。
一根煙抽完,王裡陽見周莊還沒反應,知道他還在糾結,輕笑一聲,周莊這人就是瞻前顧後,想得太多,不夠灑脫,隻好自己給他引引路。
「別說我瞭,你到底啥事兒?是我知道的那件事不?」
臌脹的情緒仿佛是氣球被戳破瞭一個口子,找到瞭缺口迅速泄瞭出去。不破不立,基友既然已經猜到,周莊從地上拔起一小撮草,扯斷,也是扯斷心門上捆綁的繩索,緩緩開口。
「你知道的,我和蘇詩依的關系。」
「嗯。」王裡陽又點上一根煙,準備聽下文。
「但你不知道,這關系是怎麼來的。她來的第二天」
隨著周莊的講述,王裡陽臉上戲謔的表情逐漸演變成錯愕、驚異、呆滯、沉思,說是在表演變臉也不為過。他之前還覺得他們隻是簡單因為貓喜歡吃魚偷腥,騷動男女喜歡追求刺激。沒想到這幾個月居然有這麼多故事。
信息量太大,王裡陽的一根煙一口沒抽,直接扔瞭。消化瞭下信息,他突然覺得周莊平時挺聰明一人,怎麼憨得這麼可愛。
「所以你現在是才下額頭」
「是眉頭。」周莊打斷糾正道。
「眉頭眉頭,頭你妹,你懂意思就行。」王裡陽吸瞭口氣,起身說道。「你起來。」
等周莊剛站起,他肩膀就挨瞭重重的一圈,力道之大絕不是開玩笑的樣子。他向後退瞭兩步,對有些猙獰的王裡陽吼道。
「你,你丫的有病啊!」
「剛才那一拳是替方顏打的,上次被你占瞭便宜,老子心裡也不開心!」
話未到,人先行。一拳又砸到瞭周莊肚子上,疼得他彎成瞭一個煮熟的小龍蝦。
「這一拳,是替我女神打的,如果不是愛,怎麼會費這麼多事勾引你,真替她不值,看上你這個得瞭便宜還賣乖的賤貨,呸!」
周莊還沒緩過來,胸口又被擊中,跌倒在地,咳個不停。
「這一拳,是我自己想打的,媽的,揍你這種好學生的感覺真爽,我早就想幹瞭!」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莫名其妙揍瞭三拳,怒氣上湧,周莊爬起來,紅眼跑過來一拳回擊,命中王裡陽肩膀,臟話也跟著吼出來。
「日你媽,你瘋瞭。」
王裡陽被錘得退瞭兩步,周莊看著個子不是太壯咋力氣這麼大。但他還是嘴硬挑釁著這個受傷的雄獅。
「靠,沒吃飯啊,這麼輕!」
「這才對嘛,就這力氣還學人傢出軌?回去丟手絹吧!」
「操!你他媽真打臉啊!」
兩人的纏鬥在罵罵咧咧的喘息聲中落下瞭帷幕。王裡陽本來想著打人不打臉,日後好相見,結果都打得脾氣上湧,下手也沒輕沒重,兩人渾身各處都青一塊紫一塊,臉上也掛著彩,額頭都有些青腫的淤血,明天是不好見人瞭。
躺在草地上,周莊眼冒金星,胸口也疼得要死,不過一通發泄確實挺爽,心裡憋著的氣徹底放空,他終於體會到久違的安心感。
現在他也明白瞭,基友這是在給他治心病,一直壓抑自己的本性,他憋得就是個已經點火的炸藥桶,找個安全地方引爆掉對誰都好。
「來一根?」王裡陽顫顫巍巍坐到周莊邊上,掏瞭一根煙遞給他。
這次周莊沒有拒絕,放下瞭所有的顧慮。
以前確實是自己想得太多,顧這顧那。得瞭便宜還賣乖,基友也沒說錯。自己是局中人,沒有看清楚,單單論利弊得失,明顯爽的是自己,蘇詩依隻是得到瞭可以說是虛無縹緲的感情。
他的難受不過是勉強維持著那可笑的自尊心,不願意承認,他和她的賭約其實已經輸瞭。
但是輸瞭又如何。自己隻是一顆心碎成瞭兩瓣,愛上瞭不同的人。而她,好像也是如此。
已經做瞭渣男行徑,那就渣到底。
確定瞭怎麼面對蘇詩依,難處理的,就是怎麼搞定對方和自己的另一半
她的那個他,現在想來確實也是不正常
點上火,周莊第一次抽煙沒經驗,猛吸瞭一口,嗆到喉嚨咳嗽不止,連帶著胸口的疼更一步加深。
「第一次抽你就慢點嘛,哈哈嘶嘶」幸災樂禍的王裡陽也牽動瞭嘴角的傷口。兩個人一時間像是在馬戲團表演獨角戲。半晌,這滑稽的一幕才平息下來。
「我說,老周,我們這打瞭一架出瞭氣,你也給我通通氣,你現在咋想的?」
「魚和熊掌,我全都要。」抉擇,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詞。如果可以,誰會做選擇題,周莊已經徹底頓悟瞭。
「啥玩意兒?!打一架把你腦子打壞瞭?」
「我這是想通瞭。語君我不可能背叛放棄對她的承諾,但是詩依,我也不能不負責。我現在還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做這些,但是你說的對,她絕對是愛我的,我現在也確定我對她是一樣地感覺,那隻能這樣瞭。」
「那你想沒想過,三個人,怎麼相處?」王裡陽滿臉不可思議,他不知道今天幫基友開導是對是錯。算瞭,言盡於此,由他去吧。
「我還沒想好,但是我就是個渣男,她們兩個,我都要。以前是我太被動瞭。關於她的經歷,我會去調查的。」
「如果相愛的兩個人共同見到,便會變成三個人復雜交錯的糾纏。」突然,周莊想起瞭蘇詩依說的兩生花的寓意。
這是應驗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