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是真的降溫瞭,即使把窗戶關上還是覺得冷。
妻子打電話給我:「老公,你什麼時候回來?」
「可能還要兩天。」我說。
張仲躍夫妻出瞭事,我還要去打探一下情況。
「你們那邊居然來瞭寒潮?你有厚衣服穿嗎?」
「有的,你放心。」我說。
可是妻子根本沒聽,自顧自的說:「都怪我忘瞭看天氣預報。」
「我明天去買件衣服就好瞭。」
「那你一定要記得去買,知道嗎?不要著涼。」妻子叮囑我。
她總是擔心我處理不好這些小事。
掛斷電話,我茫然的放下手機,忽然忘瞭自己要做什麼,像個迷失方向的旅人。
我看著桌上那支金色的鋼筆,不知為何竟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煩悶。
我在昨天和今天才剛剛見過張仲躍夫妻,那個穿著白色針織衫,氣質高貴,舉止優雅,略帶點憂傷情緒的美麗少婦,以及那個穿著西裝,半禿著頭,有些頹廢,情緒深沉的中年男人。
他們的音容笑貌仿佛還歷歷在目,他們的故事我很喜歡,他們待人都很親切,我以為以後還會有機會再見一面,卻沒想到故事的結尾已經是最後的訣別瞭。
這對因為太過在意對方而飽受折磨的悲情夫妻,不知道離開瞭人間還能不能一直相思相守。
我一直覺得張仲躍的經歷跟我有點相似,我一直不敢提出離婚,除瞭無法磨滅的感情,還有深深的愧疚。
妻子什麼都沒有,毅然決然的嫁給瞭我,結婚多年對我從未有過抱怨,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妻子對我的真心,可是與之相對的,我卻連最簡單的陪伴和安全感都給不瞭。
我不知道張仲躍最後對我說出的話是提醒還是告誡,如果我依然無法察覺到妻子的真正心意,我很可能會將她徹底推開。
人的耐心和感情都有限度,如果真的到瞭耗盡那天就會完全消散再也找不回來,王立君顯然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現在最想攻略的不是妻子的身體,而是妻子的心。
這也是真正讓我感到恐懼的地方。
不知為何,我忽然很想念妻子,雖然我們才剛剛通過電話。
我給她發瞭一條微信:「今天晚上吃的什麼?」
妻子回復:「老公,你等等。」
我不知道她要我等什麼,我就安安靜靜的看著我跟妻子的微信聊天框。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做,就想著跟妻子聊聊天,聽她講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就像大學那時候一樣,沒有理由,沒有邏輯,沒有目的,什麼都可以說。
我真的很喜歡聽她說話,讓我有種很安靜很美好的感覺。
可是我等瞭很久,妻子始終沒有回復,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我有些疲憊的躺在床上,就這麼看著我和妻子的聊天記錄,什麼都不做,一直在等著她的回復。
可是始終沒有等到。
不知什麼時候我迷迷糊糊的睡瞭過去。
我的手中傳來震動,下意識的看瞭一眼時間,已經凌晨一點多瞭,本來隻是想躺一下,沒想到睡瞭這麼久。
妻子打電話給我,我感覺有些心慌,平時這個時候,她應該早就已經睡瞭。
我按下接聽,模模糊糊傳來風聲。
「老公我到瞭。」
妻子的聲音聽不清晰,似乎風有點大。
「你說什麼?」我剛睡醒,頭還有點暈。
「我已經到酒店樓下瞭。」妻子的聲音大瞭一些,這次我聽清楚瞭。
隻是整個人都有些愣,有種瞬間呆滯的感覺。
「你快點下來。」妻子又說。
我猛的跳瞭起來,推開窗往樓下看,根本不需要特意尋找,我們好像真的有某種感應。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穿著白裙的小小身影,推著一個大號的行李箱,在夜晚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我在給妻子報平安的時候,有給她說過我所住的酒店的名字,隻是想讓她放心,卻沒想到她會坐車六個小時來這裡找我,還是在半夜凌晨寒風蕭瑟的時候。
「老公你快下來,我好冷。」妻子催促道。
這個傻瓜,還是跟以前一樣魯莽。
我掛斷電話,以最快的速度沖下樓。
妻子看到我,松開行李箱,跑過來撲在我的身上,巨大的沖撞差點讓我站不住。
「你怎麼來瞭?」我摟著她的腰,感受著她身體的柔軟。
「我給你送衣服呀。」妻子說,「我怕你著涼。」
她真的事事都不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把她帶到酒店,她說好冷,一下子就沖進瞭被窩。
她明明知道給我送衣服,自己卻穿很少。
我也上瞭床,妻子挪瞭挪身子,給我讓出一個更大的空間。
「你明天不上課嗎?」我問。
「老公,明天是周末啊。」妻子說。
我這幾天工作太忙,確實已經忘記周末的概念瞭。
「老公,你看到我不開心嗎?」妻子問。
「我隻是怕你太辛苦。」我說。
妻子對我越好,我越怕自己離不開她。
「怎麼會呢?我也很想陪著你啊。」妻子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我忽然又想起張仲躍的話。
「有時候不能隻是埋頭於工作,要多關心愛自己的人。」
我總是太過於依賴妻子,卻忘瞭她也需要我的陪伴。
「老公,葉老師跟她男朋友分手瞭。」妻子很小聲的告訴我。
我有些意外。
「葉希妤,她有談戀愛嗎?」
那個看起來很漂亮,但是說話很淡漠,有些神神秘秘的女老師,給人的印象總是既熱情又疏遠,她雖然跟妻子關系很好,我跟她卻幾乎沒怎麼說過話。
「老公,我跟你說過的呀。」妻子有些生氣,在我的胳膊上捶瞭一下。
可是對於葉希妤談戀愛這件事,我居然真的完全沒有印象,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忽視瞭,我好像總是這樣不經意間就忽視瞭妻子的感受。
「然後呢?」我問。
「上個月她去青鸞學院學習,被一個男大學生搭訕,然後兩人就加瞭聯系方式,沒過多久就確定男女關系瞭。」
「就這樣談瞭一個月左右,那個男的一直想弄她,但是她不願意,兩個人一直因為這件事情吵架,最後那個男的就去找瞭別的女生。」
我有些意外,葉希妤年紀也不小瞭,沒想到居然還這麼保守。
「她不會還是處女吧?」我忍不住問。
妻子白瞭我一眼:「你想都別想,她大學時談瞭一個男朋友,已經被人弄過瞭,隻是後來被欺騙分瞭手,她就再也不相信男人瞭。」
難怪她給人的感覺怪怪的,既親切又冷淡的矛盾感。
「看得出來她這次挺真心的,沒想到又被人傷瞭一次。」妻子說著自己也傷感起來。
「那你作為她的閨蜜不應該陪陪她嗎?」我問。
妻子搖搖頭:「我聽說失戀會傳染,我害怕。」
我無語的笑瞭笑,難怪她會匆匆跑來找我。
她其實並不怎麼相信這些子虛烏有的謠言,但如果是跟我有關她就會很認真的放在心上,對於生活中的細節她做得比我好太多,我們兩個在一起時她的付出遠遠大於索取。
「小顏,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兩個離婚?」
我終於還是說瞭,但是內心遠沒有表面上的那麼平靜,就像一塊很小的石頭落入水面,卻泛起瞭驚濤駭浪。
「老公你說什麼?」
妻子忽然坐瞭起來,非常生氣,非常怨恨的看著我。
「我隻是聽你說瞭葉希妤的事無端聯想到的。」我苦笑的解釋。
「你想都不許想。」
我感覺妻子眼中泛起瞭水光,她的身體有些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
「我錯瞭。」我伸手抱住她,她隨著我躺瞭下來,但是背對著我,好像還在生氣。
正當我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她的時候,妻子忽然很小聲的說:「老公,我把所有的靈魂都托付給瞭你,如果有一天連你都不要我瞭,我真的會活不下去。」
我不知道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等瞭很久,她卻沒有再說瞭。
我就這麼抱著她,我知道她還沒有睡,但是離婚這兩個字真的再也說不出口。
與其說是糾結,不如說是逃避吧。
我逃避做出決定,逃避讓生活變樣,我一直以為,隻要我拼盡全力,就能讓一切恢復如初。
我本質上是一個非常軟弱、非常孤單的人,就像一個被人遺棄在垃圾堆旁的佈娃娃,就連路邊的野狗都不會多看一眼。
是妻子發現瞭我,並給予瞭我一種以前從未體會過的名為愛的東西。
我感受過這樣的溫暖,再也不想回到那骯臟黑暗無人理會的垃圾堆裡。
與其說是我害怕妻子出軌,還不如說是我害怕離開妻子。
我真的太依賴她瞭,在所有的人生規劃中全部都是她的影子,如果她真的離我而去,我的人生乃至整個世界都會徹底崩塌。
我還沒有告別一切,包括命運和人生的勇氣。
第二天妻子跟我去瞭張仲躍和趙夢涵的傢裡。
那個很安靜很唯美的小別墅此時已經圍滿瞭各路媒體,周圍拉起瞭警戒線,警方忙忙碌碌收集線索,蜂擁在一起的媒體人吱吱喳喳叫個不停。
妻子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隻是聽說死瞭人,遠遠的站在樹蔭下,看起來很憂傷。
她總是很容易因為別人的事情而難過,哪怕這個人跟她素不相識。
我們很快等到警方的負責人,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他告訴我們現在警方正在取證調查,希望我們晚上八點再來。
我拍瞭一組現場的照片,和妻子來到一傢咖啡廳,想要寫一篇現場報導,要不然來瞭這麼多天一無所獲,大老板說不定會被氣死。
妻子安安靜靜的看著我,在我工作的時候,她總是顯得小心翼翼,從來不會打擾我。
妻子穿瞭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衣擺到大腿處,很純潔很溫暖的樣子,下半身是一條黑色的保暖褲和白色的長筒靴,隻是很簡單的黑白色的搭配,就可以把妻子的清純和性感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陽光透過落地窗的玻璃落在妻子身上,玻璃上似乎有灰塵,光線並沒有顯得很均勻,而是明暗錯落,像是起瞭霧的樣子,讓我每次看向妻子時,有種隨時都會消失的不真實的感覺。
妻子隻是很安靜的陪著我,偶爾看看手機,沒有半點煩躁,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心情很開心的樣子。
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妻子成績很好,一到期末考試,她就坐在圖書館裡很安靜的督促我,讓我不敢有半點偷懶。
也正因為有她在,我大學四年居然一次也沒有掛科過。
隻是一切都已經恍然消散。
我給妻子發瞭兩篇文章,分別是張仲躍和趙夢涵的故事。
妻子看瞭很久,表情非常認真。
她很喜歡看我寫的故事,這也是我們相遇相識的起點。
我已經把現場報導寫完瞭,妻子還沒有看完。
她的表情不再是甜甜的喜悅,而是帶上瞭一抹淺淺的悲痛和憂傷。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瞭?本來今天是要讓她開心一點的。
「這都是真的嗎?」妻子抬起頭問我。
「一篇是真的,一篇是假的。」我說,「你要不要猜一下?」
「我猜趙夢涵的故事是真的。」妻子說。
這讓我有些意外,不管怎麼看,趙夢涵的故事都顯得更加離奇一點。
「為什麼?」我問她。
妻子沉默瞭,過瞭很久才有一個很輕微的聲音傳來,好像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因為張仲躍的故事中,一個出瞭軌的女人是不可能被人原諒的……」
好像有一種很深痛的悲涼。
吃過飯我們去逛商場,又去看瞭一場電影,妻子好像很開心,一直挽著我的手。
愛情電影我實在沒有什麼興趣,妻子卻看得津津有味,這就是我最羨慕她的地方,無論小說還是電影,她都很容易沉迷其中。
電影結束,我們等人散瞭才走。
妻子看著我忽然笑瞭,我以為是因為電影情節,結果她卻說:「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像這樣約會瞭。」
工作以後,妻子每周休息一天,我的工作又很不固定,兩個人很難撞在一起。
「上學的時候邊讀書邊約會,畢業以後邊工作邊約會,我們真的是太難瞭。」妻子捂著嘴笑,笑得很開心,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她這麼開心過瞭。
我們吃過晚飯,再度來到楓亭路,別墅外已經圍瞭很多人,沒等太久,那個矮矮胖胖的中年警官又走瞭出來,所有人都變得安靜。
「經過我們的初步調查,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表明,張仲躍和趙夢涵屬於自殺,張仲躍服毒,趙夢涵割腕,現場沒有打鬥痕跡……」
這個結果我大概已經猜到瞭,可是心裡還是有些悵然若失。
我不知道明明真心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最終會走到這一步。
也許命運就是這麼捉摸不透。
我又看向妻子,妻子正在低頭玩手機,微微皺著眉頭,有點小女生的可愛。
我感覺自己和張仲躍有點像,但是我絕不會和妻子走到這一步。
警方照例回答瞭一些媒體的疑問,結束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回到酒店我便寫瞭一篇報導,忽然才想起一件事。
「小顏,你明天不是要上課嗎?」
妻子正躺在床上玩著手機,愣瞭一下,忽然笑瞭笑:「沒關系,明天請假就好瞭。」
我看瞭一下時間,已經過瞭十一點瞭,沒有辦法。
「那我們明天早點起來一起回去吧。」
妻子點點頭,看起來心情不太好,也許是因為今天忙得太晚,她忘瞭請假這件事。
我洗完澡上床抱著妻子,不知為何感覺有點興奮,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在酒店做瞭。
「小顏,我們今晚……」
妻子側著身睡,聲音十分微弱:「不要,今天太累瞭。」
她不同意我也沒有辦法。
半夜醒來忽然很想喝水。
我小心翼翼的坐瞭起來,不想驚動瞭妻子,忽然愣瞭一下,昏暗的光線下,本該熟睡的妻子不見瞭,床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