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最終還是後悔瞭。
當她看到一個老頭子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個老頭子的年紀足夠做她的爺爺。那個老頭子一來到孫寧的住處,見到她,雙眼立刻湧上貪婪,像一隻餓犬,不住地打量著她的身材。和孫寧老頭兒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孫白露總覺得,如果不是有孫寧,那個老頭子也許會馬上撲過來,吃瞭自己。
晚飯的時候,孫寧不斷在那邊勸酒,老頭兒貪杯,喝瞭不少。等一頓飯結束,孫寧看時候差不多,識趣地讓孫白露趕緊扶著老頭兒回房間——回房間會發生什麼事,大傢都心知肚明。
孫白露戰戰兢兢扶住老頭兒的手臂,內心一直在做鬥爭。房間是孫寧花瞭心思佈置的,可在孫白露的眼裡猶如一個黑漆漆的大洞,一旦踏進去,也許自己再無回頭路。
在腳步即將踏進去的那一刻,她後悔瞭。
人生能不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她說到後來發生的事,那雙手牢牢地抓著她的頭,額頭間青筋暴起,痛苦地回憶著,豆大的眼淚不停地從眼眶落下。
老頭兒雖然有些喝醉,但神智尚還清醒。看身邊的少女推拒,以為是這些人慣有的欲拒還迎。他摟著少女哄瞭幾句,但看少女紅著眼眶,堅持要離開,他一下子惱火起來,抓著她的手腕,強行拉進瞭房間。
再之後,孫白露的記憶裡,充斥著尖叫和哭喊。
老頭兒雖然年邁,但他一個男人,力氣依舊比她大。她被老頭兒壓在身下,用盡瞭力氣反抗,不斷地拍打。老頭兒終於看出是這個姑娘不樂意,但他沒有停下,面露猙獰,死死握住她的手腕,甚至想打暈她。
最終,暈過去的是老頭兒自己。
孫白露看著眼前的老頭兒突然出瞭事,來不及感受一絲暢快。她手足無措地尖叫著,不停喊著姑媽。孫寧起先沒當一回事,隻當是侄女還年輕,未經人事,所以慌亂地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直到孫白露終於嚎出完整的一句“他暈過去瞭!”,孫寧趕忙去房間一看,瞬間嚇得腿軟。
蘇紈輕撫她的頭頂,聽著孫白露的講述,仍舊是笑著的,表情全程沒有一絲變化,好像孫白露口中的老頭子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全然不相幹的什麼人。
當孫白露講完瞭整個故事,她抹著眼淚,堅定地說:“我要報警。”
“我不願意,他就是強奸。”她啜泣著說。
蘇紈笑起來,輕快地說:“好呀。”
孫白露一愣。
蘇紈的反應讓她心裡生出一絲希望,她以為,這位夫人是個好人,聽說瞭丈夫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迸發瞭正義心,於是決定站在她這邊,支持她。
因為不論如何,這位夫人自己也是個女人,不是嗎?
蘇紈繼續撫摸著孫白露的頭發,笑著說:“白露,到時候面對警察,你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嗎?”
孫白露抽噎著,眼中露出疑惑,她當然知道應該說什麼,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蘇紈像是看出她的天真,輕輕地說:“到時候警察會一遍一遍地問你發生瞭什麼,甚至,警察為瞭調查,還會問你更細節的地方,你願意一遍又一遍,去回憶今天晚上發生瞭什麼嗎?”
孫若薇怔住。
那意味著,她要不斷響起那些尖叫聲,那些哭喊聲,她要一遍又一遍回憶老頭兒的臉,回想他色迷迷的眼神,還要回想起她的姑媽,孫寧在聽到她的求救以後置若罔聞,不聞不問的態度。
隨即她反應過來,倉皇地往後退,可身後已是沙發的扶手,根本退無可退。所以她本能地想逃下沙發,可蘇紈很快捉住瞭她的肩膀,不讓孫白露動彈。
雖然被捉住,可孫白露依然掙紮著,想甩脫蘇紈的手,可怎麼都甩不掉,隻有蘇紈一句又一句她不想聽見的話鉆入她的耳中,讓她恐懼。
“你知道我老公是什麼身份吧?如果你今晚去報警,今天你和他的事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那不是更好嗎!”孫白露掙紮著,“這樣所有人都能知道你的老公是個禽獸!他是個強奸未成年女孩的禽獸!!”
蘇紈咯咯地笑瞭起來。
此刻的蘇紈看上去依舊是優雅高貴,溫婉可人。可孫白露驚恐地看著她,在蘇紈的手中瑟瑟發抖,像看到瞭什麼可怕的女鬼。
不,那不是女鬼。
那是活生生的人。
“小妹妹,”蘇紈甜膩地叫著,卻使孫白露抖得更厲害,“你真的以為,這件事爆出去,所有人都會站在你這邊嗎?”
“不然呢?!”孫白露努力反駁道。
蘇紈說得很輕柔,很輕柔,如一面輕紗,卻緊緊勒住孫白露的脖子,叫她說不出話來。
“你猜猜別人會怎麼說你呢?”
“你以為,你說你不願意,別人就會同情你嗎?不會的。如果你把這件事爆出去,我一定會讓人知道你是為瞭錢,才會答應和我老公睡覺。到時候,你覺得人們會怎麼說你呢?”
蘇紈笑著說:“到時候,很多人都會說你根本就是個貪圖錢財的妓女,隻不過想要更多的錢,於是為瞭訛詐我老公,才會半路反悔……”
她沒有說完,孫白露已經尖聲叫起來:“不是的!!”
“不是的!!!”
“我不願意瞭!”她抓著蘇紈的手臂,淒楚地說,“我真的後悔瞭!!”
人生能不能有重來的機會?
是啊,她犯瞭錯。她受不瞭世界繁華的誘惑,懵懂間踏出瞭錯誤的一步。
但是,是不是人一旦犯瞭錯,就會被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孫白露的眼眶中充滿眼淚,她抓著蘇紈,神色滿是後悔,她甚至忘瞭蘇紈的身份,隻無助地抓著她,好像希望從她嘴裡聽到安慰她,原諒她所犯錯誤的話。
她知道自己犯瞭錯,可是她能不能……能不能有一個後悔的機會?
能不能讓她的人生在現在重啟,倒回,讓她忘記自己所做過的一切?
蘇紈看著顫抖的女孩,輕撫她的後背,看似安撫的動作,卻吐出瞭讓孫白露更絕望的話語:“小妹妹,今天就算你爆出去,到時候就會有一堆人看著你。他們會拿放大鏡檢查你,審視你,看看你有沒有哪裡做錯的地方。許多人眼中的受害者都該是潔白無暇,沒有犯過一絲錯誤的無辜人,這樣,人們才會施舍般地給予同情和憐憫。而你,你覺得,你經得起千萬人的道德檢查嗎?”
“一旦別人知道你是為瞭錢答應過和我老公上床,你猜猜看,他們還會同情你,憐憫你,支持你,並贊同你是差點被強奸的受害者嗎?”
“小妹妹,”蘇紈笑道,“你好好想清楚,你能不能經受住別人的審視?”
孫白露急促地喘息,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枚釘子,釘在她的心裡。她好像能看到她都在街頭,許多張陌生的面孔盯著她看,在那邊嘀嘀咕咕,討論著她的事。還有……學校裡的同學,到時候,她們都會知道她為瞭錢答應過和一個有錢老男人睡覺……
她打瞭個寒顫。
“夫人……”孫白露低聲下氣地哀求道,“夫人……你也是女人……你不能這麼對付我……你……你幫幫我,好不好?”
大傢都是女人,難道不應該互相幫助嗎?
“女人?”蘇紈嗤笑一聲,好像聽到瞭什麼天真的話語。
她的手指穿過孫白露垂落的發絲,溫柔道:“當你和你姑媽商量著爬上我老公的床,這時候,你怎麼不想想,他的妻子,我,也是個女人呢,嗯?”
“而且,這句話為什麼不問問你的姑媽呢?她也是女人,她還是你的姑媽呢,可難道不是她在衡量你的價值,為瞭保住她那點可憐的地位,才把你推向我的老公嗎?”
孫白露頓時呆在那裡。
如果是平常,蘇紈說不定還要演出一個妻子發現老公不忠以後的痛苦。但她現在沒有演戲,很放松地說出這句話。但隻是這樣,就足夠震得孫白露回不過神。
這個女孩還是太年輕瞭,蘇紈想,如果是別的,更加成熟的女人,也許早在老頭兒送進醫院的時候,就已經去報瞭警。可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呀……她還未看到太多人世的險惡,沒有見識過人心的復雜,也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她隻是單純地被誘惑,單純地中途反悔,單純地以為這個世界會保護犯瞭錯的她。
看孫白露說不出話來,蘇紈嘆瞭口氣,溫和地給出瞭自己的建議:“小妹妹,要不要去國外?”
“國外?”還在震驚中的孫白露茫然看著蘇紈。
“是呀,去國外。”蘇紈低聲蠱惑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小妹妹,你還年輕,還來得及,還能擁有一段新的人生。”
最後一句話顯然對孫白露很有誘惑力,她喃喃道:“新的……人生……?”
“對,”蘇紈看出她心動瞭,加瞭把勁,“你可以在國外念書、工作,你可以在那裡結交新的朋友,也可以和別的男生談戀愛,小妹妹,”她柔聲問,“你談過戀愛嗎?”
孫白露沒有說話,紅瞭臉。
蘇紈輕輕笑著:“你看,如果你不把今天的一切說出去,誰也不會知道你曾經做瞭什麼,答應瞭什麼。你可以光明正大走在陽光下,不用擔心被人傢攻擊,議論。你完全可以重新開始。”
孫白露急急地喘息著,迷惘地問:“我……我可以嗎?”
“你可以。”蘇紈堅定地說,像是在幫孫白露拿主意,“隻要你答應不說出今晚的事,不去報警,我就可以安排你出國。”
孫白露睜大瞭眼睛。
“不說……出去……不……報警……?”她喃喃地問。
“對。”蘇紈斬釘截鐵地應道,“如果你想重新開始,就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對誰都不要提起。”
“但是如果你說出去,”蘇紈語氣森冷,“你知道後果。”
孫白露顫抖著看著蘇紈。
她如果答應下來,那意味著,她需要把今天的事深埋在心裡,不論以後她為這件事多麼的痛苦,不論那些回憶會不會如幽靈在她午夜夢回的時候騷擾她,隻要她答應下來,往後終生都不可再對誰提及,哪怕是對著最親近的人。
但如果不答應,她想到蘇紈前面說得那些話,哆嗦得更加厲害。
孫白露的眼角還掛著淚珠,她怔怔地看著蘇紈,痛苦地閉上瞭眼睛。
不知過瞭多少時間,她最終點瞭點頭。
蘇紈松瞭口氣,露出瞭欣慰的笑容。
“既然如此,”她輕松地說,“那我們找個時間,簽一下合同吧?”
尚在痛苦中的孫白露聽到合同兩個字,結巴地喊著:“合同?!”
“對呀,”蘇紈點瞭點頭,“我們簽個合同”
“夫人。”孫白露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我已經答應瞭。”
她已經艱難地答應下來,而她卻還在懷疑她?!
蘇紈笑瞭起來:“我認為,比起承諾,合同顯然更加可靠。”
“當然,你現在就可以毀約。”
“但是,”蘇紈胸有成竹地說道,“如果你毀約,就會像我前面說的去經歷那一切,你願意嗎?”
最終,孫白露神色萎靡地垂下瞭頭。
蘇紈似是預料到她的反應,起身,打算離開,走之前,忽然想到一件事,回過頭,笑著說道:“哦對瞭,剛剛你是不是說,我也是女人來著?”
她笑瞇瞇地問:“小妹妹,你是不是覺得女人之間就會互幫互助呀?”
她輕蔑地笑瞭起來,說道:“小妹妹,雖然我們同是女人,不對,應該說,是人和人之間的利益不盡相同。你和我的利益是不同的。”所以別指望她會幫助她。
有利益就會有沖突,就會有鬥爭,從這點上來說,男人和女人之間沒什麼不同。
而蘇紈這樣的女人,要是還有人敢威脅她的利益,她可不會管那是女人還是男人。隻要有人威脅到她的利益,她握緊手中的匕首,在別人不註意的時候,抽出鋒利的匕首,架在別人的脖子上以作要挾。
她就是這樣的人。
她說著,輕輕揉瞭揉孫白露的頭頂,把自己的價值觀扔進她的心裡。
“小妹妹,如果往後你還想在這個世道好好活下去,就拋棄那麼天真的想法吧。”
說完,她轉身朝門那邊走去。
身後,傳來低低的嗚咽聲,那個女孩在哭泣。
今晚,不知道還有多少女孩,或者是女人,躲在這世界上哪些角落裡哭泣。也不知道那些人的眼淚,哭聲能夠被多少人看到,又能被多少人記住呢?
蘇紈打開門,於慧靠在門口,見瞭蘇紈,立馬站直。
蘇紈開口吩咐道:“你把那個孩子送到酒店去吧,好好安慰她,盯著她,別讓她又受瞭什麼刺激,又把那件事說出去。”
於慧渾身一震。
她面露不忍,低低喚瞭一聲:“夫人……
她直覺想說,那個女孩應該去報警,應該為自己討一份公道。
但最後,她頹喪地低下瞭頭。
她也不見得能做什麼,能反抗什麼。人生在世,很多事本就充斥著無奈,並不是她湧起一腔正義,就能改變這個世界。
於慧低著頭,悲傷地答道:“好的,夫人。”
蘇紈本想離開,忽地轉過身,看著於慧。
於慧被她看著,有些惴惴:“夫人?”
蘇紈搖搖頭:“算瞭,你別去瞭,我讓別人去。”
知道被蘇紈看穿,於慧又有些愧疚,畢竟蘇紈對她不錯,而她卻無法在這種時候協助她。
“行瞭行瞭,”蘇紈頗為嫌棄地說,“你呀,還是心太軟瞭。”
說完,她不等於慧的感謝,轉身離開。
噔噔噔——於慧目送蘇紈離開,聽見瞭高跟鞋走在地面上的聲音。
那聲音回蕩在夜晚醫院的通道上,冰冷堅硬。
如同那個女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