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縣東,三日路程的崎嶇小道上,劉棟打瞭個噴嚏。也不知道是哪位朋友在想自己。
他掀開馬車的簾子,問著趕車的忠仆劉長春:「長春?到哪兒瞭?還有幾日路程?」
劉長春是一個憨憨厚厚的莊稼漢子打扮。他其實比老爺大不瞭幾歲,但風塵仆仆,歲月坎坷,又缺乏刻意保養,他卻看起來年近五十瞭。
劉長春答到:「老爺,再往東三十裡,就是廿一鋪,今晚休息一晚,那就是還有五日路程。」老仆人頓瞭頓:「或者,廿一鋪再往前二十裡,是梁傢鋪,今晚趕到梁傢鋪亦可,隻不過要趕點兒夜路瞭。如今邊關不靖,路上可能有比較硬的點子。」
劉棟卻渾然不在意,哈哈地笑著:「我們這一趟出來,早到早回吧。你且直接往梁傢鋪去。路上點子硬,哪有你硬?呵呵。」
老仆人聽到主傢誇贊,嘿嘿笑瞭兩聲,卻不言語。
片刻,劉棟又懶洋洋地說:「過兩年,西瓜大一點兒,這條線,就你帶她跑吧。我把事情理理順,就想在湯縣養養老,不想到處動瞭。」
老忠仆卻又道:「小姐身手頗好,到時候隻怕不用我這個老仆人瞭。」
劉棟卻說:「哪裡的話,她身手現在,隻怕還是比不瞭你吧。再說瞭,多一個人,路上好照應嘛。」兩個人一問一答,口氣卻不似主仆,隻是像兩個陳年老友。
老忠仆又是嘿嘿笑著。
劉棟不會武功,完全不會。雖然他穿越過來的時候,年齡回到瞭20歲,然後他又在這個世界上,度過瞭20多年的時光。
說起來,是有時間學武功的。但一來劉棟沒有得到名師指點的機緣,二來他的心性已經是一個40歲中年男人的心性瞭。換句話說,就像是一個國企老領導一樣,你讓他再從基層幹起,他肯定懶得去。別說武功瞭,劉棟連騎馬都懶得學。
最後呢,他有一點認識是和林豪類似的,在北魏這個位面,有武藝固然好。但卻不是決定性的。他並不相信金庸古龍小說裡那種,江湖俠客以一敵萬的橋段。
老仆人的身手,確實是比劉西瓜要略高一二。因此,劉棟出門帶上他,應付一些流匪綽綽有餘。而在湯縣,有老仆人劉長春,有女兒劉西瓜,還有……那個人……除非是遇到上次那種流賊攻城的意外,否則對付尋常刺客,或者江湖尋仇,劉棟也覺得綽綽有餘。
如此地想著,主仆二人聊著天,徑直越過瞭廿一鋪,直往梁傢鋪而去。
主仆二人卻不知,談笑間,他們堪堪避過瞭廿一鋪的一場血戰!
……
廿一鋪和梁傢鋪歸屬十二連城的最東面一個堡壘,小營堡。
昔日這裡是北魏和闐胡交鋒的前線,但現在,又多瞭一個燕雲緹騎。所以,更加變成瞭一個三不管地帶。
然而,在燕雲緹騎崛起後,北魏也並非完全沒有防備,他們沿著廿一鋪往南,橫七豎八地挖瞭許多條深深的壕溝,輔以火路墩,烽火臺,和三五座堡壘。整個防禦工事,向南幾乎一直延伸到大青縣城,竟然是有足足近兩百裡。整條防線,算不得十分牢固,但卻能阻擋燕雲緹騎大隊騎兵的快速通行。當然,自然也阻擋瞭大隊商隊的通行。
這條防線,就在廿一鋪和十二連城相接,雙方一起構成瞭犄角狀,九十度朝向東北防禦的態勢。而這條防線,又被朝廷稱之為十二禁溝。
於是,來往北魏,闐胡和燕雲三地的商旅,就隻能走大青縣以南,或者,走廿一鋪中轉。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得這幾年廿一鋪分外熱鬧和興旺。此外,又是因為臨近三地,而三地之間,已有兩三年沒有特別大的摩擦,因此三不管態勢漸濃。
在廿一鋪,大的食肆酒坊有三傢,小的更是有十幾傢。主街已然是長達兩裡,卻沒有什麼城墻。畢竟,此處屬於北魏邊關,無論是闐胡還是燕雲來襲,有沒有城墻,都是一樣守不住的。因此,幹脆沒有設城墻。
沒有城墻的另一個結果是,街上的人更是魚龍混雜。占據大多數的,或窮困潦倒,或目中無光,都是北魏當地的窮人。而當地富人,則早早地搬到瞭小營堡,甚至是湯縣。衣著輕盈光鮮,裁剪精巧的,或鎧甲鮮明的,多是燕雲故地之人。他們原先也屬北魏,但似乎近十年,在燕雲的統治下,慢慢地也改弦更張,有瞭很多新的花樣兒和習俗,漸漸地變成瞭似乎是另一國的人瞭。而滿臉精悍,絡腮胡子,灰衣裘袍,牽著馬匹綿羊駱駝販賣的,多是從關外來的闐胡商賈。
而此刻,廿一鋪最大的食肆之一,遠香居裡,就坐著十四個這樣的精壯漢子。
粗看上去,他們隻是另外一隻頗大的商隊。但他們自己都知道,自己帶過來的貨單竹筐裡的所謂貨物,其實不名一文,隨時可以丟棄。而他們刀劍隨身,在灰罩衣內,卻還穿著鎖子甲。遠香居外,赫然是這隻隊伍的二十八匹駿馬,竟然是一人兩馬。
他們不是商隊,而是闐胡的一隻探馬,還是最精銳的那種。
這隻闐胡探馬的頭領,叫哥老關。他生平兩大快事:涮肉和殺人。此刻,他在遠香居裡和兄弟們涮著肉,眼睛卻轉瞬不停地盯著店外長街。接著,他目光敏銳瞭起來,殺氣也重瞭起來。
「來瞭!」他大喝一聲。然後,手下齊齊扔下瞭碗筷,湧向店外上馬。
而此時,三個神駿非常的騎手,正沿著長街,疾馳在喧囂街道的硬土路面上。馬蹄聲隆隆,卷起一陣陣塵土,驚起路旁飛鳥,百姓紛紛側目,發出驚嘆。須臾,騎手們沖過瞭這傢食肆的門口,竟是片刻都沒有在鋪上停留。
三個人竟然全都是女子。她們穿的,皆為金色胸甲,陽光下隱隱透著奇異的光澤,似有流動的星光在胸甲的復雜花紋中閃爍,但卻看不出帶瞭什麼武器盾牌。而她們的銀色鋼護手,擒著馬繩,坐下白馬,通體似雪,毛發光亮,四肢修長,疾馳如風。馬鞍也是華麗無比,竟似鑲嵌著不少珍貴寶石,陽光下熠熠生輝。
但最醒目的,則是馬鞍兩邊,斜斜地插著兩根巨大翅膀!就如上古神話裡的飛馬一般,這兩根翅膀,並非筆直,而是有兩根類似新月的,彎曲的龍骨,龍骨之上,又是層層疊疊附著的羽毛和寶石。此兩翼大張著,在疾馳中依然能夠保持完好無缺,顯得整個騎兵極為威風,極為昂揚,極為英姿颯爽!
三個如天兵天將般的女騎士中間,隱然以一個身材矮胖敦實的女騎士為首,左邊是一個娃娃臉的少女騎士,右邊則跟著一個瓜子臉的俊俏女郎,也緊緊伏在馬上。
三位女騎士旋風一般掠過廿一鋪。
兩分鐘後,十四名闐胡探馬銜尾追擊,他們已經去除瞭累贅的罩袍和貨擔,顯出瞭本來的面目,一水兒的黑衣黑鱗甲。
卻是闐胡帝國最精銳的敕勒黑騎!
這批黑騎的頭領哥老關,正緊緊伏在馬上。十日前他得令,從回回城出發,先往南,再往東,為的就是要執行上柱國阿虎滿大人的一個秘密任務。據說東面的燕雲緹騎,新組建瞭一隻神駿非常的翼騎兵。阿虎滿大人要求,無論如何要探查到這支騎兵的構成,戰術,和弱點。最好能活捉一兩個回來。而自己帶領弟兄們,剛到瞭十二禁溝不遠,就遇上瞭幾十個這種翼騎兵。想認不出來都難,哥老關心想,實在是太招搖瞭。
然而燕雲人多,自己人少,哥老關就先蟄伏瞭一兩日,隻是遠遠地盯著。誰知道昨日不知道出現瞭什麼問題,自己竟然是把這隻翼騎兵大隊給跟丟瞭。無法,他隻好死馬當活馬醫。這些翼騎兵耀武揚威,似是完全不在意隱藏自己的行蹤。如此,還不如就在官道大路上一邊涮肉一邊等候,說不定會遇到落單的。
瞎貓真撞上瞭死耗子。在哥老關已經換瞭四次鍋底之後,他盯上瞭眼前三人。
三人似乎都是女子,穿著的亦是看上去防護力不出眾的胸甲,卻又不知道隱藏蹤跡,端的是大搖大擺,毫無戰場經驗。這種騎兵,華而不實,拿來何用?阿虎滿大人太多慮瞭。哥老關暗暗地想。
難道是燕雲國主的口味獨特,弄瞭些禁臠女子上陣打仗?如此說來,他倒是也想品嘗一二。
如此想著,他更興奮瞭。催動胯下的馬兒和身後的弟兄加速,眼睛裡現著殘忍暴虐的光芒。
……
雙方一前一後奔出廿一鋪。甫一交手,哥老關就知道自己的算盤打錯瞭。
追至約40步時,自己這邊的弟兄們先出手,取下硬木騎弓,刷刷刷,十六隻箭飛出,射向身前三個女子。
然而三位女騎士卻恍然不覺,等弓箭的破風聲堪堪來襲,卻或是左右斜走兩步,或是稍稍扯慢瞭馬速,最厲害的是那個矮胖女人,從馬鞍上一骨碌翻到馬肚子下面去瞭。
下一秒,卻是三名女騎士還擊。她們騎在馬上,卻是極高明的回馬箭,而那個矮胖女人,馬術更是高超,翻身上馬的時候,卻是一連刷刷刷,射瞭三支連珠箭。女騎士們似乎臂力不夠,都是用的小稍弓。這種弓箭,原是穿不透自己人的黑鱗甲。但奈何三個女子準頭高得厲害,矮胖女人三箭有兩箭都射中瞭自己手下的面門。而那個俊俏女郎,更是精準地射穿瞭一個手下的喉嚨,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滾下瞭馬。而那個娃娃臉少女,則射中瞭一匹馬的眼睛,帶著馬上的黑騎也摔瞭下來,又被後面的馬踐踏,眼看也是不活瞭。
哥老關心下氣極,剛剛一輪交手,自己就喪失瞭四個人。他連忙揮手示意,讓其餘九人兩邊包抄,讓敵人首尾不得兼顧。示意間,兩邊又是箭來箭往,自己這邊卻又是折損瞭三個人。他大駭,剛想說話,卻看到斜喇喇裡,那個矮胖女人正從馬上回過頭來,陰冷冷地盯著自己。他心念微動,扭瞭一下腰,果然,一根羽箭夾雜著勁風襲來,自己提前準備,反應機敏,羽箭擦著頭盔而過。他再抬眼看那個矮胖女人,矮胖女人卻隻是看著另一個黑衣人,竟然是羽箭射出的一瞬間,就把自己當做瞭一個死人,轉眼尋找下一個獵物去瞭。哥老關獰笑,活該你托大,死我手裡。他自是老練探馬,臂力還很驚人。他用的是尋常步兵用的步弓。這種步弓,普通探馬在馬上卻是拉不開。但他可以。
隻見他嗖的一箭,隨後直中那個矮胖女人後脖頸。矮胖女人晃瞭晃,栽倒在馬下。
另兩個女騎士似乎以這個矮胖女人為首,看到首領被射死,她們似乎心下大怯,再也不敢在官道交鋒,拔馬沖入瞭周圍的樹林。
「哈哈!」哥老關大笑,雖然這一輪自己損失瞭七個弟兄,但連自己在內,還有七人。而對方最厲害的頭領已死瞭,僅僅剩下兩個年輕女子。
「敵心已怯,抓活的。賞銀百兩!」他大聲地命令著。隨即,也帶領人馬沖入瞭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