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惠蓮投水自盡後,其父宋仁嫌撫恤金給少瞭,到西門慶醫藥公司大鬧瞭一場,口口聲聲說道:“我傢女兒好端端一個人,進瞭你們公司就出這種禍事,好歹也要討個說法。”
雲雲。秘書張松被宋仁纏得不耐煩瞭,說道:“傢有傢規,國有國法,一個單位也有單位的規章制度,人死瞭,我們深表同情,但是規章制度在那兒明擺著,誰也不能亂來。”
宋仁不依,要找經理西門慶解決問題,張松說:“西經理到市裡開會去瞭。”
宋仁賴在公司不走,說道:“我這條老命今天就交給你們瞭,反正惠蓮不在瞭,我也跟隨她去。”
說罷往地上一坐,準備打持久戰。張松無計可施,隻好將宋仁請到接待室椅子上坐下,端茶遞水,又備好午餐,像伺候祖宗似的,半點也不敢怠慢。瞅個空子,給西門慶打瞭個電話,匯報公司這邊的情況,西門慶這會兒正在李瓶兒傢玩耍,好興致受到幹擾,心裡一百個不樂意,批評張松道:“你們這幫白吃食的,連點芝麻小事都處理不瞭,樣樣事都得我親自出面,我養你們這些廢人幹什麼?”
批評歸批評,工作還是得做,西門慶從李瓶兒傢告辭,開車回到公司。一上樓見瞭宋仁,嗓子眼便沙啞瞭,又是打恭又是握手,說道:“前輩請節哀。惠蓮出這樣的事,公司員工心情都很沉痛,這幾天我也同大傢一樣,吃不好飯,睡不好覺。”
宋仁道:“恐怕天天做惡夢吧?”
西門慶並不生氣,說道:“惡夢倒沒做過,隻是有一回,夢見惠蓮回到傢裡,您老人傢正拿根棒槌追著她打哩。”
宋仁臉上一陣發白,西門慶說的是做夢,他也不便反駁,換瞭個話題說道:“女兒死瞭,我也不想活瞭,西經理,在你的眼裡,一條人命才值兩千塊錢?”
西門慶道:“生命是無價的,哪能隻值這區區兩千塊錢?您說的惠蓮的撫恤金問題,這方面國傢有政策,我們公司也不能不依法辦事。話說回來,惠蓮出這樣的事,雖說不幸,但她一不是革命烈士,二不是因公殉職,如果公司多發瞭撫恤金,也不好向其他職工作解釋,再說,如果今後再有這種事,錢給少瞭,別人會說我西門慶一碗水沒端平。”
宋仁哼瞭一聲,說道:“我不管西經理那些,人死瞭,屍體停放在傢裡,沒錢我辦不瞭喪事。”
西門慶道:“既然是這樣,我說個辦法您看是否能行?這裡有兩千元,原本準備惠蓮發喪時送到您傢的,現在您來瞭,先拿這錢去用,算我西門慶一份心意。另外,如果不夠的話,您再拿三千元去花,算是向我私人借的。”
宋仁心裡飛快算瞭筆帳,三千加兩千,一共五千元,預定的要款目標差不多瞭,於是說道:“醜話說在前頭,我宋仁也沒什麼大本事,借西經理的那三千元,不一定還得瞭,即使要還也是個無期的。”
西門慶笑道:“您這是說哪裡話,既有難處,盡管拿去用就是瞭,提什麼還不還的,羞煞我瞭。”
說著從抽屜裡拿出個信封,將五千元裝上,遞給宋仁,宋仁這才感恩戴德地走瞭。宋仁剛走一會,西門慶正在心裡琢磨,下一步去泡哪個妹妹,門外又響起瞭敲門聲。進來的那人相貌憨厚,皮膚黝黑,一眼看上去是個農村青年模樣的,卻偏偏打扮成個新潮派,皮鞋鋥亮,西服革履,一條鮮紅的領帶系得有些歪,更像是一幕滑稽戲中的小醜。西門慶不認識此人,想瞭想,也記不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面,於是問道:“你是——”
那年輕後生潤潤嗓子,用一口蹩腳的普通話答道:“爹,我叫陳經濟,專程看您老人傢來瞭。”
西門慶一愣,他摸摸腦袋,怎麼也想不起啥時候有瞭這麼個叫陳經濟的兒子。陳經濟嘴巴十分乖巧,說道:“我就知道會嚇爹一大跳的,我來之前,西門大姐要給您老人傢打電話,被我攔瞭,我的意思是忽然出現在爹面前,像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似的,給爹一個意外的驚喜。再說我也為爹體諒,怕爹不願意在公司裡聲張西門大姐的事兒。噢,說半天忘瞭交待我是誰,我,陳經濟,西門大姐的的男朋友——您老人傢未來的女婿。“實際上,陳經濟不說,西門慶也早猜到瞭,女兒西門大姐,是西門慶的一筆風流孽債,他一直諱忌此事,從不願意對旁人談起。現在這個自稱是他未來女婿的陳經濟,主動上門來尋找嶽父大人,西門慶知道繞不開瞭。於是關懷地問道:“西門大姐最近情況怎麼樣?”
陳經濟說:“托爹的福,日子過得還行,爹每月寄的100元生活費,她都收到瞭,讓我代表她謝謝爹的養育之恩。”
西門慶道:“自傢兒女謝個什麼,隻要她能好好過日子,我也就放心瞭。”
陳經濟道:“這個不消說得,我和西門大姐雖說生在農村,但是艱苦的生活更難鍛煉人,不少偉人都是從農村出來的,比如毛澤東、朱德、鄧小平、彭德懷……我們不一定能成偉人,可我們還是有遠大志向的。爹,向你匯報一下,我和西門大姐商量好瞭,她現在正在湖南老傢那邊學裁縫手藝,準備將來搞服裝設計,我呢,聽說爹的生意做得紅火,想來投靠爹,爭取在爹的栽培下,成為對社會有貢獻的有用之材。”
西門慶背過身去,皺瞭皺眉頭,他在考慮如何安排這個石頭縫裡蹦出的陳經濟,忽然想出一個辦法:前不久,他和潘金蓮籌劃成立一傢美容按摩中心,由潘金蓮出任經理,掛靠到西門慶醫藥公司名下,成為該母公司下轄的又一個窗口,用官場俗語說叫做“把面包盡量做大”眼前這個陳經濟,志向遠大,腦袋瓜子反應靈巧,也許是個可造之才。於是,把心中的想法透露瞭一二。陳經濟聽說有這麼個即將開張的美容按摩中心,而且要委派他去當經理助理,連連說道:“謝謝爹,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負爹的期望。”
西門慶道:“什麼爹不爹的,公司人多嘴雜,往後不要這般叫瞭。”
陳經濟問道:“不叫爹,叫個什麼?”
西門慶想瞭想,說道:“你就叫西經理吧,公司職工全都這麼叫的。”
陳經濟道:“是,西經理。”
說著起身告辭。看著陳經濟的背影,西門慶心裡像碰翻瞭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說不清是什麼滋味。80年代初,中國興起一股打工潮,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南下的火車載著成千上萬新移民,載著他們綺麗多姿的夢,呼嘯著進入深圳。西門慶夾在一群打工仔中,並不顯眼,他那時還小,才17歲,和吳月娘的戀愛,被未來的嶽父吳千戶橫加幹涉,愛情再也難得向縱深發展,革命暫時陷入低谷。聽說深圳是賺錢的好地方,西門慶一睹氣,乘上南下的火車,匆匆離開清河,甚至沒來得及給吳月娘打聲招呼。西門慶打工的地方,是日本商人開的一傢鞋廠,每天工作10小時,節假日也不休息。請的監工是中國人,卻比日本鬼子還兇狠,瞪著雙發綠的眼睛,專在打工仔打工妹身上挑剌。西門慶何曾吃過這種苦?才上瞭三天班,就不願幹瞭,混跡於街頭、火車站,同一幫專事坑蒙拐騙的混混兒打得火熱。混混兒的頭兒叫何蠻子,是獨眼龍,那隻壞瞭的眼睛,據說是同人打架被刺瞎的。何蠻子為人兇狠驕橫,是個難予讓人接近的主兒,但他有個好色的毛病,每逢到歌舞廳、發廊屋去泡妞,總要帶上西門慶,說這屁小孩機靈,可以讓他把門放哨。何蠻子經常去的一個地方叫“春色發屋”那傢發屋有個新疆妓女,叫愛彌拉,長相酷似俄羅斯女郎,何蠻子炫耀說,他在愛彌拉身上找到瞭一種騎洋馬的感覺。何蠻子還說,愛彌拉特性感,床上功夫非常瞭得,憑他何蠻子的能耐,也隻能打個平手。西門慶特別留意觀察瞭一下,每次何蠻子和愛彌拉上床,時間總在45分鐘以上,有一次最長的時間,竟然堅持到兩小時。愛彌拉還有個特點,當她達到性高潮時,一定會尖聲叫喚,每次叫喚都是兩句話,不是“我愛你”就是“快幹我”聽著愛彌拉拿腔捏調的叫喚聲,像是聽一個外國女人用她不熟悉的中國話大聲叫賣,西門慶覺得非常刺激。但是,愛彌拉的叫喚聲出現之前,那段等待的時間卻十分難熬,西門慶站在窗前,聽著屋子裡鐵床搖晃的聲音,心裡像爬過無數隻毛毛蟲,真是奇癢難忍。西門慶是個聰明人,他得找地方消磨時間。當然,他可以向何蠻子學習,也找個妓女玩玩,但是那得花錢,其時,西門慶還是個流氓無產者,腰包裡癟癟的,他明白這麼一個道理:玩女人僅僅憑愛好,而沒有物質基礎,那是萬萬不行的。西門慶暗中四下觀察打探,終於找到一個突破口:就在這傢“春色發屋”裡,有個同他差不多大小的洗頭妹。洗頭妹是湖南人,姓陳,西門慶問她叫陳什麼,她搖搖頭,回答說,你就叫我小陳吧。西門慶笑笑,他知道洗頭妹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無論在誰面前,都不會說自己真實的姓名,恐怕連這個陳姓也是她編的吧。於是不再問她姓名,說道:“你這麼小,就出來打工,還是個童工吧?是違反勞動法的。”
小陳說:“你以為自己有多大?我再怎麼小,也比你大一圈哩。”
小陳說的是一句葷話,這種場合的女孩子,受環境污染慣瞭,葷話出口成章,像山洞裡生活的一種盲魚,沒眼睛也能到處遊。那時候,西門慶還沒有經歷多少情場的洗禮,這話聽來有些新鮮,他想瞭一會,始終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問道:“這就怪瞭,我怎麼會比你小一圈呢?”
小陳撲哧一笑,臉微微紅瞭,不再理西門慶,低下頭去捅那隻蜂窩煤爐子。西門慶依然纏著小陳說這說那,小陳反問他:“剛才你說我小,我看你才小哩,屁大的小孩就跟那些人混?”
西門慶說:“出來謀生不容易,我也就為混碗飯吃。”
這麼一句話,好象觸動瞭小陳的心事,她嘆口氣,用手撩撩額前的頭發,好半天不再吱聲。過瞭一會,小陳又問他:“你為什麼沒找個妹子進去玩?連十幾歲的中學生也玩呢。”
西門慶沒想到小陳居然這麼問他,也不好說沒錢玩那個理由,沉吟片刻,嚴肅地說道:“沒有感情做那種事,有什麼意思?人畢竟是個感情動物,你說是不是?”
西門慶說著,用火辣辣的目光盯著小陳,細心觀察小陳臉上的表情。小陳說:“沒看出來,你這麼小,倒是個講感情的。”
從小陳迷離的眼睛中,西門慶看出她的心思有些活瞭,心中暗喜,趁熱打鐵地說道:“如果說我愛上瞭哪個女孩子,我一定要像愛惜自己的眼睛一樣珍惜她。”
小陳瞅西門慶一眼,說道:“男人都那樣,說的比唱歌還好聽。”
西門慶說:“我可以對天發誓。”
說著一手拉著小陳,一手捂在心口上,就要發誓。小陳慌忙扯脫他的手,說道:“哪個要你發誓瞭?你愛惜不愛惜別人關我什麼事?”
說著走進發屋為客人洗頭去瞭。這個湘妹小陳,成瞭西門慶的重點發展對象,經過一段時間的“感情培養”西門慶感到時機成熟瞭,向小陳發起猛烈的進攻,經過摟抱、親嘴、撫摸乳房的三大戰役,他們終於上床瞭。誰知道這一上床,就生產出瞭“愛情的結晶”大概半年後,小陳叫西門慶摸她的肚子,西門慶說:“為什麼要摸肚子,我偏要摸你的波。”
小陳撒嬌說:“你摸嘛,你摸嘛。”
邊說著邊把他的頭往自己肚子上按,讓西門慶聽裡邊的聲音。西門慶這才知道壞事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小陳仍在一旁小聲說:“你摸這兒,小東西在一下下踢我哩。”
西門慶哪有心情去摸小陳的肚子,他在心裡犯愁,在想辦法應付這突發事件。過瞭幾天,西門慶找到小陳,吞吞吐吐地說:“去醫院做人流吧。”
小陳瞪他一眼,說道:“要去你去,孩子生下來我自己帶,不要你負責。”
西門慶解釋說:“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們倆人都還小,今後還要為革命做許多工作,現在要瞭孩子,會是個累贅。再說——”
西門慶停頓一下,接著說,“再說我們也沒拿結婚證,這孩子生下來隻怕戶口也上不瞭。”
小陳嗚嗚哭瞭起來,捂著臉說道:“不管你怎麼說,這孩子我都要定瞭,你想管就管,不想管我也不勉強。”
小陳是個倔犟的女子,後來她果然把孩子生下來瞭,但十分不幸,她得瞭產褥熱,生下孩子後第七天,就倉促離開瞭人世。接到這個噩耗,小陳的父母從湖南老傢趕到深圳,哭得像一對淚人兒。他們一打聽,都是西門慶惹的禍,扯著西門慶便要往公安局裡送,口口聲聲揚言,要抱著孩子,到西門慶的老傢清河去大鬧一場。西門慶打恭作揖道:“有事好商量,有話慢慢說嘛。”
小陳的父母說,人都死瞭,怎麼商量法?還有這個孩子,是你們西門傢的孽種,我們陳傢無論如何不會要。西門慶哭喪著臉,說道:“伯伯伯母,我西門慶連婚都沒結,怎麼好帶個孩子回傢?”
孩子雙方都不願意要,最後由“春色發屋”老板娘和何蠻子共同出面,協商出一個解決方案:孩子由小陳的父母帶回湖南撫養,西門慶每月付100元撫養費,另外,小陳死瞭,沒錢安葬,因小陳的死,她父母從湖南趕到深圳,也花瞭不少的路費,西門慶得出500元安葬費,1000元路費。其時,西門慶才出道不久,哪裡拿得出那筆錢來,幸虧“春色發屋”老板娘和何蠻子兩方面鼎力相助,才湊足瞭這1500元,瞭結瞭這樁為難的事。那個給眾人添麻煩的孩子,當時誰也沒心情去管,胡亂取瞭個名字,叫做西門大姐。何曾想到,星轉鬥移,日月變更,到瞭九十年代末,西門大姐初長成,也學習她父母的先進經驗,小小年齡便搞起瞭早戀。於是,西門慶今後的工作、生活和學習中,因此多瞭個讓他略顯尷尬的女婿陳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