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丸似有神效,展翼雖未醒轉,身子已溫暖瞭許多,蒼白的臉上也有瞭一絲血色,然而蘇紅藥卻未見得如何欣喜。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搭在展翼腕脈上,臉色陰晴不定。
展婉突然道:“他們已找到我們的行蹤,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蘇紅藥嘆口氣,看看懷裡宛如沉睡過去的展翼,輕聲道:“小翼這樣,是沒有辦法再趕路瞭。”
展婉咬瞭咬嘴唇,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帶著翼弟先躲起來療傷,我去引開追兵。”她語氣中,對蘇紅藥並非十分尊敬。
蘇紅藥心中也清楚。當年她與姐姐蘇紅月同歸展門,本是轟動江南的風流韻事。蘇紅月是名聞江湖的俠女,她卻是名滿士林的才女。蘇紅月生下展婉前,幾個郎中都說是兒子,偏生瞭個女兒,此後又一直未能懷孕,是以蘇紅月一直便悶悶不樂。倒是蘇紅藥第一胎便是男孩,隻可惜先天不足,養瞭兩天就死瞭。展雲濤似是有點怪蘇紅月。蘇紅月心中本不好過,一激之下便不知所蹤。此後六年,方生下展翼。
展婉因蘇紅月的事,一直不大諒解蘇紅藥,也一直不大肯呆在傢中。
蘇紅藥道:“那不成。”她頓一頓,又加強語氣道:“我知道你無論武功機智,在教裡年輕一輩中均是佼佼者。但若要與韋天烈這等級數的人爭鬥,還須磨練。對手實力強大無比,我們實不易擺脫,是以不可分散力量。”
展婉情知她所說屬實,卻不甘就此服氣,道:“霸刀韋天烈,我看也是言過其實,否則為何就此死瞭?”
蘇紅藥柔聲道:“小婉,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就事論事而言,你應當知道我說的是否有理。”
展婉低頭不語。
蘇紅藥接著說道:“那霸刀韋天烈領袖江南黑道,聲名十馀年不墜,豈是易與之輩。他與你爹曾交過手,雖是輸,也不過僅是略遜半籌。方才我雖是拼著同歸於盡,其實機會亦不過兩成。若不是……”。她想到那個酷似展翼的聲音,心中一陣不解,便沒有再說下去。
展婉也知她所指,亦是滿頭霧水。
武青仔細地檢視韋天烈的屍體,眉頭幾乎打成瞭結,半晌方出聲道:“韋天烈不是被殺的。”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首先出聲的,是來自苗疆的銀花娘,她的語音頗有些生澀:“照武大人的說法,那韋天烈竟是自殺的不成?”
她身穿苗裝,短裙下露出一雙白淅豐滿的玉腿,赤著一雙纖足,腳踝處套著幾個銀圈。
武青似是聽不出她話中的刺,答道:“照卑職看來,韋天烈是天年已盡。”
銀花娘還未說話,那站在她身邊的黑衫老者已開聲問道:“韋兄一身功力已臻化境,又春秋正盛,怎可能莫明其妙地大限到瞭?”
武青知道此人乃是東廠七大高手之一的“閃電刀”胡秋。
他功力奇高,輕易是不會出動的。今次事件,武青隻隱約聽聞是由於排教與藍玉勾結,圖謀不軌引起。涼國公藍玉在洪武二十六年已伏誅,牽連所及甚廣,如鶴慶侯張翼,普定侯陳桓,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勞,吏部尚書詹徽等一齊伏誅,此後會寧侯張溫亦因此被殺。當年九月雖下令赦免胡惟庸,藍玉的馀黨,不過是做個姿態而已。現在雖已是洪武三十一年,提及藍玉,朝野尤噤若寒蟬。武青職位甚低,很多機密都不得參與,但既然出動瞭東廠七大高手之一的胡秋,另一高手韋天烈則死得不明不白,可見此事非同小可。
答胡秋話的卻是一直端坐在青佈小轎中的人,“既然武大人這麼說瞭,想必不會錯。”
那聲音分明是一妙齡女子,但胡秋卻恭躬敬敬答道:“胡某隻是感到奇怪,並無為難武大人的意思,夫人見諒。”
轎中人柔聲道:“胡老師不必客氣。”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卻又不帶絲毫煙火氣,好聽之極,“當日對付排教之前,枯梅大師便再三告戒,是以我準備瞭很久,直至買通內應,並在其飲食中下瞭輕量的藥物,方調集瞭五百強弩,配合一千精兵,輔以三十馀名好手強攻。而排教總壇不過一百馀人,強弱懸殊。但那展雲濤展示瞭驚人實力,以一己之力纏住我所派高手,雖最終死於亂箭之下,卻成功地送出瞭七人。”
這一段在場之人其實都已知道,但此人聲音實在太好聽,是以沒有一個人表示不耐。
轎中人道:“為求竟全功。我又佈下三道圍困,那展夫人蘇紅藥雖然傳聞不會武功,我亦不敢掉以輕心。這次並未調集軍隊,而是出動我東廠訓練的好手。
算來縱使展雲濤復生,亦無能為力。誰知這位名滿士林的才女竟也是罕見高手,護著展傢一雙兒女,連破三關。我再度求教於枯梅大師,大師親自佈置,並以無上念力察知其逃亡路線。算來以韋老師的絕世刀法,加上那展翼已身負重傷,蘇紅藥必然分心,那麼應可畢其功於一役。可是韋老師遲遲沒有消息傳來,不久枯梅大師指示說‘破軍星落’,果然韋老師已遇難,我立即召集各位兼程趕來。大師亦要來。”
最後一句話引得在場眾人一陣騷動。
銀花娘最先出聲道:“那麼依夫人之意,這蘇紅藥當是非常人物瞭?”
這話也正是旁人想問的,但轎中人答復卻出人意料,“大師已有指示,蘇紅月蘇紅藥姐妹出身於久已不見於江湖的秘密門派‘花塚’,但非常人物卻另有其人。是以大師要親自前來。”
她的解說並不能令人滿意,但也無人再追問下去。隻因這轎中人乃是東廠三位統領之一的紅夫人,而枯梅大師更是東廠中最具權威亦最神秘的人物。
武青在這當兒又檢視瞭一遍韋天烈的屍體。忽然,他陷入一種奇異的經驗當中,從兒時到現今,所有發生過的事如走馬燈一般在他心中一一復現,甚至連一些本已遺忘的事物均歷歷在目。他臉上浮現一絲微笑,然後帶著笑容倒在韋天烈的屍體上。
這變化委實太過劇烈,以至於一時竟無人出聲。
紅夫人訝道:“出瞭什麼事?”
銀花娘的聲音都變瞭:“武大人……他……好象死瞭。”
胡秋冷哼瞭一聲,上前看瞭兩眼,卻不敢輕易接觸兩具屍體,過半晌方道:“確實死瞭。”
與他一同上前的使毒名傢何毒手道:“不是中毒。”
紅夫人輕“哦”瞭一聲,似是陷入沉思。
半晌,一隻白淅纖巧,不用任何修飾已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手自轎中伸出,掀開轎。連銀花娘身為女人,亦不由被那隻手吸引瞭心神,一時竟未反應到紅夫人已出轎。
任何人亦無法由外表判斷她的年齡。烏黑的頭發在腦後隨便地挽瞭一個髻,用一支銀簪插好。肌膚猶如初生嬰兒般細膩,眉宇間卻有婦人成熟嫵媚的風韻。
亦一件看不出什麼質地的紅色長袍柔軟地貼在她嬌軀上,黑色的腰帶,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亦強調出她挺拔的胸圍。銀花娘亦不由註目在她深深的乳溝上好一會,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紅夫人似是很滿意眾人的反應,笑瞭一笑。她掃瞭一眼兩具疊在一起的屍體後,眉尖微蹙道:“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一時無人回答。
她正待上前仔細察看,忽然皺眉看著來路。
不多時胡秋已聽到隱隱蹄聲。心中暗驚,知道紅夫人僅耳力一項已比自己高明不少。
騎士身影遠遠出現,胡秋已認出此人乃是枯梅大師的麾下信使。那信使一下馬,便直趨紅夫人身前跪倒,雙手奉上一封信。
紅夫人看過信件,“哦”瞭一聲,道:“走!”
眾人尚未解其意,紅夫人已經回到轎中。隻聽她聲音自轎中傳出:“金陵有變,皇上龍駕歸天瞭。”
【逃亡完】